周弘嘉急剧思索,心中一凛,豁然开朗。
“抢童子”是四川本地的民俗,而他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对此应该一无所知,更不可能搬出习俗依据来反驳徐明远。徐明远露这一手,要么是想探探他的虚实,要么就是想给他个下马威。
以眼下的局势,周弘嘉应该对此佯装不懂,按照徐明远的要求,乖乖等在楼下,让他先迎奉童子上楼,避免与他发生无谓的争端,这才是最合适的应对方式。
可是,最合适的方式,就一定是最好的方式吗?
“爸爸,”周岚拽着他的手,以轻微的幅度左右摇晃,“我们怎么还不回家呀?”
周弘嘉低头看向周岚,她扬起巴掌大的小脸,撅着嘴,稀疏的眉头微蹙,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他,写满疑问。
他该如何跟周岚解释,她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为什么要“避讳”一个木头做的假娃娃?
周弘嘉深吸一口气,心里打定主意,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紧盯着徐明远,语气不卑不亢,“我女儿才七岁,我不希望她小小年纪,就觉得身为女孩子好像低人一等。所以,麻烦你让开,我们要回家了。”
徐明远的嘴角,以不易觉察的幅度迅速抽搐了一下。他冷哼一声,不光没有放下拦住他们的手,反而欺身上前,干脆挡在楼梯中间,另一只手攥住楼梯扶手,将整个楼道堵得严严实实。
送童子的川戏锣鼓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到人群的高声喧哗。
徐明远这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架势,无非是想拖延时间,等送童子的队伍到了,他们人多势众,就可以为所欲为。
周弘嘉心中更加不悦,眉头紧皱,语气带着克制的怒意,“让开!”
徐明远斜眼睨着他,抓着栏杆的手越发用力,冷笑一声,“周博士是读书人,咋个跟乡野村夫一样冥顽不宁呢?都说了,等我接了仙童,就让你们上去。”
话音刚落,送童子的大队人马涌到单元门口。走在最前面手捧童子的壮汉,一见他们这儿气氛不对,连忙叫停吹吹打打的川戏锣鼓。
“徐哥,咋个回事?”壮汉捧着童子,走到周弘嘉旁边。他先看向徐明远,然后目光不经意地瞥过他手里胀鼓鼓的红包。
徐明远显然注意到了,松开攥着栏杆的手,拿着红包在手心里响亮地一拍,“这位周博士不通情理,我想先迎童子上楼,让他等一等,你帮我劝一下他。”
徐明远这个“劝”字尾音拖得极长,意思很明显,如果壮汉搞不定周弘嘉,那也别想拿到红包。
周弘嘉听得明明白白,胸口霎时腾起一股怒意。他一手牵着周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壮汉果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憋着一股蛮力就要拉向楼道外。
“放开!”周弘嘉用力一甩胳膊,想挣开对方的钳制。仓促间,他的手撞到壮汉抱着的木刻童子,只听见“哐当”一声闷响,童子头朝下,直挺挺摔在水泥地上。
所有人屏气凝神,现场鸦雀无声。
“姓周的!”徐明远咬牙切齿瞪着周弘嘉,扑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前襟,“你他妈敢触我的霉头,老子——”
周弘嘉心中一惊,怕混乱中伤到孩子,连忙将周岚推到自己身后藏好。他一把攥住徐明远的胳膊,防范他蓄势待发的攻击。
“老徐!”
楼梯上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即便语调焦急,仍带着三分柔润。
周弘嘉抬眼一望,王美娟手扶着栏杆,脚步匆匆地走下楼梯。她穿了一身暗红色连衣裙,胸前也别着一朵绸花,尖尖的瓜子脸化了妆,五官清丽,但忘了擦胭脂,薄薄的红唇衬得脸色近乎惨白。
徐明远看到妻子,愣了一下,脸上恶狠狠的表情霎时软了几分。
“老徐,”王美娟来到徐明远旁边,看了一眼他攥着周弘嘉衣襟的手,“你放开他。”她的语气没有丝毫疾声厉色的成分,倒像是在耐心教导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徐明远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几句,然而对上妻子沉静的目光,又悉数咽了回去。他不情不愿地松开周弘嘉的衣襟,斜着睨了他一眼,鼻孔里冷哼一声。
周弘嘉暗自松了一口气,抬手抚平皱巴巴的衣襟。他原本就不擅长动粗,如果自己一个人还好说,但有周岚在,万一有丝毫闪失,他可没法向辛晓梅交差。
王美娟穿过徐明远身边,走到周弘嘉身侧,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木刻童子。她拍了拍童子颈上系的红绸带,掸去沾上的尘土,看向周弘嘉,语调轻柔,“周博士,你带岚岚先上去。”
周弘嘉有些诧异,迎奉童子说到底是夫妻俩的事,王美娟这样通情达理,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朝王美娟点点头,牵起躲在身后的周岚,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头也不回地走上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