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小时，石涛开着一辆带后厢的货车，停在店门外的街边上。他从驾驶室里跳出来，从货厢里拿出几匹板砖和一张大木板，走到诊所门前的台阶上，铺了一个简易的坡道。然后，他从货厢里拉出一个平板车，顺着坡道上来，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
周弘嘉正推着打包好的药品，放到诊疗大厅，与石涛眼神短暂一碰，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各自闷头做事。
石涛用板车搬运打包好的箱子，陆续装进货车的车厢里，腾出大厅的进出通道。随后，周弘嘉帮着他，处理店里的大型设备仪器，比如不锈钢诊疗台、DR机器、手术台、无影灯等等，该断电的断电，该拆卸的拆卸。
等搬完这些值钱大件，周弘嘉继续打包零碎东西，石涛就独自搬杂物间已经腾空的小衣柜，还有单人床之类的琐碎家具。
他们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店里的东西都还没有收拾完，只能先拉上装了大半车的家当，驱车前往县城西北面的红星建材市场。石涛开着货车在前面引路，周弘嘉开着自己的卡罗拉跟在后面。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建材市场的大门口。石涛的货车在闸杆前略停了片刻，门卫很快放行，显然认出他是建材市场的熟面孔。
货车进了建材市场大门，停在前方不远处的路口，等周弘嘉跟上来。
周弘嘉把车开到门口的闸杆前，从门卫室里走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秃头男人，抬手示意他等一下，拿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走过来。
周弘嘉心中一沉，看样子第一次进市场的车辆都要登记。他暗暗打定主意，如果门卫让他出示身份证，就谎称没带。
幸好，门卫没查他的身份证。周弘嘉就着市场大门明亮的路灯，拿起笔，在本子的表格里，依次写下自己的车牌号、姓名和联系电话等基本信息。做好登记后，他开车驶入建材市场。
石涛大概在后视镜里看见他跟上来了，拐了个弯，驶入右侧的岔路。
宽敞的道路两边，林立着一排排一层楼或二层楼高的商铺，墙上见缝插针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宣传广告，在昏黄的路灯下，看不分明，张扬中透出几分萧索。
这会儿早就过了营业时间，商铺全都拉上了卷帘门，只有几处二楼的窗户，还亮着白晃晃的日光灯，不时闪过一两个人影。
周弘嘉跟着石涛的车，驶入棋盘格一样方正布局的市场道路，来到建材市场的东北角。
石涛在道路尽头的107仓库前停住，周弘嘉也点了刹车，把车停在离货车几米远的地方，下了车。
石涛跳出驾驶室，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拉开卷帘门，开了灯。周弘嘉走到门口，朝里一看，这间仓库是长方形，大约有七八十平米，原本就是堆建材用的，装他那些家当绰绰有余。
石涛拉开货厢的后门，安置好装卸货坡道，大概是担心周弘嘉手腕的伤，除了搬运大型设备时，需要周弘嘉搭把手、调整下方向，此外几乎都是石涛一个人搬完的，搞得灰头土脸、满身大汗。
最后搬完货厢里的东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
周弘嘉搬到仓库的家具里，有一张单人钢丝床，打算将就睡一晚，反正明天一早又要去店里打包。石涛住得远，今晚也不回去，就睡在自己的金杯面包车里。
石涛走后，周弘嘉锁上仓库的卷帘门，关了灯，躺在“嘎吱”作响的钢丝床上。外面路灯的昏黄光线，从顶部狭长的玻璃窗中透进来，给仓库中堆积的东西镀上暗褐色的轮廓。
周弘嘉一身黏糊糊的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从前刘昆峰还在的时候，周弘嘉从不认为自己有必要交别的朋友。他曾经那样信赖、仰慕刘昆峰，把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把他的存在本身，都当做毋庸置疑的真理。然而，当这份纯真的感情遭到冷酷地漠视，那种锥心刺骨的滋味，他这辈子尝过一次就够了，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因此，在刘昆峰离开后的漫长岁月中，周弘嘉不管是求学还是上班，始终与人保持彬彬有礼的安全距离，温和友善，从不与任何人深交。
石涛是个例外。
在周弘嘉最初的定义中，石涛就是一个熟客朋友。当然，“熟客”的成分多些，“朋友”的成分少些。既然要开宠物诊所，他原本就打算靠口碑逐渐扩大客源，在县城这样有限的圈子中，形成可持续的竞争力。像石涛这样的“熟客朋友”，自然多多益善，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实际情况渐渐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时，从仓库深处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周弘嘉认出这个声音，衣柜的门轴有些生锈，开关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噪音。他心生疑惑，从钢丝床上慢慢撑起身，凝神细听，这会儿又没动静了。
他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反正睡不着，仓库里没法开窗，又闷又热，索性到门口去透透气。
周弘嘉打定主意，摸出眼镜戴上，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走到卷帘门前，打开那扇小门的锁扣。他正要一脚跨出去，脚边蓦地闪过一团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门槛，窜到仓库外面。
他吓了一跳，以为是老鼠，定睛一看，仓库门前奔逃的身影干瘦矫健，一身橘色斑纹毛皮，只有三条腿，竟然是桂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