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杨慧容放下筷子,涂上口红,就赶着去小区门口跳广场舞。她只负责做饭,白天辛晓梅洗碗,晚上则是周弘嘉收拾厨房的残局。
他穿着一条公用的碎花布围裙,开着热水清洗了碗筷锅具,又按杨慧容的要求,用沾了洗洁精的湿毛巾,仔细擦洗瓷砖水泥砌成的灶台,以及老旧的抽油烟机和燃气炉。
毕竟是三十多年的老房子,厨房的窗户和墙壁都被油烟熏得发黑,原本狭窄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不过,日常使用的区域还算干净敞亮,杨慧容底子打得好,周弘嘉只需擦洗今天新添的油渍,算不上太难。
他将厨房收拾妥当,脱下围裙,走到客厅。
客厅里静悄悄,杨慧容的卧室门照例锁得死死的。周岚趴在餐桌前写作业,嘴里轻声嘟囔,不知念叨着什么。餐桌上放着米老鼠样式的儿童护眼台灯,是杨慧容特地给她买的。说起来,杨慧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女,倒是一口一个“乖孙”喊得亲热,与对辛晓梅的剑拔弩张简直判若两人。
眼下杨慧容不在,周弘嘉盘算着时机正好,径直来到辛晓梅的房门口,轻轻叩了叩紧闭的房门。房间里悄无声息,他又等了好一会儿,以为她没听见,正要再次叩门,听到里面传来冷冰冰的两个字:“进来。”
周弘嘉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开场显然算不上好兆头。他定了定神,拧开门把手,走进辛晓梅的房间,轻轻关上门。
这间是三个卧室里最大的一间,说是最大,其实除了一张双人床和一个衣柜以外,也就只能再靠墙放下一张半米见方的小书桌。书桌与床之间的间隙极为狭窄,连张椅子都放不下,辛晓梅此时就坐在床沿,趴在小书桌前奋笔疾书。
周弘嘉站在衣柜和床尾间的逼仄空隙,有些局促。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以他俩的关系,他自然不方便坐在她床上。
辛晓梅面前的桌角,整整齐齐垒着一摞公务员考试的参考资料。她在一叠摊开的试卷上,埋头苦写,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周弘嘉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开了口:“我想问一下,你母亲是什么属相?”
辛晓梅手中的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一听这话,她的笔端骤然一停,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不过,须臾间沙沙声再起,她继续奋笔疾书,仍然没有看他,冷冷吐出两个字:“属羊。”
周弘嘉的心不由得狂跳了一下,这个答案完全符合他的期待。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借此保持镇定,开门见山,提出他的真正来意,“我想请你帮忙,拿到你母亲卧室的钥匙。”
这一次,辛晓梅连笔尖都没有丝毫停顿,仍旧埋头疾书,还是两个字打发他:“可以。”
周弘嘉思索片刻,看向她专注的侧影,语气越发小心翼翼,“大概什么时候可以拿到?”
辛晓梅眉头微蹙,拈起面前这张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哗哗”翻到后面一页,提笔就写,看都没看他,“不一定。”
的确,杨慧容的卧室钥匙从不离身,辛晓梅要下手,也得寻找时机,没个定数。
然而,周弘嘉心知肚明,事情没这么简单。
辛晓梅确实答应得爽快,而且按照他们心照不宣的规矩,只交换最有必要和最低限度的信息量,除此之外,绝不刨根问底。她刚才这番应对,堪称滴水不漏,挑不出半分破绽,显然还是因为昨晚她一时“越界”,在他面前碰了壁,才这样故作姿态。
周弘嘉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无话可说,转身走到门边,余光瞥见她桌角那摞厚厚的公务员考试参考书。
辛晓梅念书时一路学霸,这次上岸也是志在必得。一旦她考上成都的公务员,就会带着女儿远走高飞,这辈子再也不回苍林。因此,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周弘嘉握着门把手,凝神思忖。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辛晓梅心里有了疙瘩,那么这一次,干脆由他来当那个“越界”的人,传达和解的诚意。
他打定主意,转头看向辛晓梅,“你等我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没等她回答,拧开门把手,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取出那只竹编小猪,回到辛晓梅的房间,再次关上门。
辛晓梅端坐在书桌前,狐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弘嘉走到桌旁,把手中的竹编小猪轻轻放在桌面上,“岚岚告诉我,她外婆也有一个这样的竹编小羊。”
辛晓梅握着笔,看着稳稳站立在试卷上的竹编小猪,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他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没有反对,就说明她无意打断他,于是继续说下去,“我老家在罗崖村,那里盛产竹子,几乎家家户户都做竹编制品补贴家用。他……”
周弘嘉虽然早有准备,一提起他,胸口还是蓦地一紧,不由自主止住话头。他这才意识到,尽管心中千回百转,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像这样谈起刘昆峰。
辛晓梅当然明白他说的是谁,显然觉察到他的犹豫。她慢慢放下握着的笔,在床沿上侧了侧身,面朝他的方向,目光从试卷上的小猪移到他脸上。原先她神情中那种拒人千里的寒意,如春雪般消融殆尽。
周弘嘉低着头,对上她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他发现,在她澄澈的目光中,隐隐包含某种抚慰人心的坚定力量。
他明白,她在鼓励他说下去,于是定了定神,接着说:“他的手很巧,不光会编背篓、簸箕之类的生活用品,还会编生肖动物。你看,”他拿起桌上的竹编小猪,翻过来露出肚皮,指着四条腿内侧不起眼的小小凸起,“这是他自创的编法,可以让这些立体动物的结构更稳固,不容易压坏。”
辛晓梅伸出手,从他手中接过竹编小猪,白皙的指尖轻轻抚过凸起的小小竹节,语气比刚才温和了许多,“这就是他送给你的?”
周弘嘉点了点头,见她终于冰释前嫌,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有个习惯,就是会给亲近的人送自己编的竹编生肖。如果我在你母亲房间里找到——”
“就能证明她在扯谎(说谎)。”辛晓梅默契地接上他的话头,灼亮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唇边露出一抹心领神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