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个女巫预告的对象，有什么共同点？”欧襄狄突然问。
荣秉道：“都是生命科学领域的专家，郑子国和陈葛有项目往来，都是正常的科研项目，项目里也不只有这两人，其他没什么共通之处，目前尚不清楚女巫预告为什么针对这五个人。欧局之前跟我们调过朱鹮的档案，杀害他的凶手黄奇宏，也移交给了你们申城监狱，这次三昧市的女巫预告事件，也许和你们在查的案子也有关联。”
欧襄狄好一会儿才道：“老孟啊，他这拖人下水的话术，倒是继承了你的精髓。”
“他哪句话说得不对？”孟阙笑道。
“黄奇宏的案子申城市局早就结了，哪儿还有什么关联？我老远来三昧市开个会，你薅我来给你干活，这会儿还非说是我们需要你们，讲不讲道理的？”
话至此，也算摊开了，孟阙知道这老东西是答应帮忙了，叹气道：“什么你们我们，公安都是一家的，老欧，守望相助啊，这事我们确实头疼，万一弄不好，女巫病往别地散开了，传到你们那儿也是迟早的事。”
欧襄狄对这老狐狸和善地点头，他身材精短，而孟阙生得人高马大，他这一点头，显得有点谦恭之味，“三昧市的女巫病出现一年了，期间也没封岛，来往的人这么多，其他城市也没出现类似的症状，说明这病不是人传人的。我倒觉得这个女巫病像城市病，是以城市为单位的，而不是人。”
这话意思明确，三昧市离申城这么远，怎么传过来？三昧市长腿跑过来和申城贴面吻吗？拉人下水也得讲个明白。
孟阙早有准备，“女巫病怎么传染的还未可知，这种病，要么不出事，一出就是大事。三昧市是岛市，四面环海，隔开了周遭城市，地理位置可能起了作用，但毕竟海是通的，昧州的海连着申城的海，现在咱们合力把这事就地解决，摁死在岛上，皆大欢喜不是？”
欧襄狄思量了一会，“我自然是想给个欢喜的，不过鞭长莫及，身边也就带着这么个能使的。”
他踢了一脚顾问骞，“想什么呢，老不吭声，人家三昧市的刑警队长讲半天了，你没个反应的？那你过来干什么？扮闷葫芦？”
邓苦看得新鲜，也就这位欧局能对顾问骞这么颐指气使了。他还记得欧局冲进他们百来人围殴顾问骞的圈子里，那么矮小一个人，把人高马大的危险分子跟坨肉块似的拖出去了，踩着顾问骞的脸，把两臂的关节脱位，用最粗暴的方式制动，场面相当惊悚，要知道，制服顾问骞，他们一个中队都够呛。
那天起，邓苦对这个其貌不扬的欧局有了微妙的态度转变，这是个真狠人，手握着锁住“武器库”的钥匙。
“我在想女巫的目的。”顾问骞于是开口了。
荣秉蹙眉，他说的是女巫，不是女巫病。
“如果报警内容属实，女巫病能让人性格大变去杀人，能让截瘫者重获新生，能在人脑中植入女巫形象，那它直接处刑这五个预告对象不方便吗？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在感染者脑中公布他们，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如果女巫病的目的是女巫预告，那女巫预告的目的是什么？”
荣秉道：“顾队长，靠猜测罪犯不寻常的脑回路去断案，是被牵着鼻子走。要抓制造了女巫病的“女巫”，多的是刑侦手段，犯罪心理那套对抓捕没什么意义，了解他的目的，是抓到他之后的事了。”
顾问骞没再说什么。
“事实上，这几天有人举报了一位女巫。”荣秉道。
“柯奈莉亚·玛雅，德国的神经解剖学专家，最近才来到国内，现在昧州科学院心理所。她举报的女巫，曾经是她的研究对象，还涉及了国际案件，国际刑警正在通缉这个女巫，他是一年前逃来三昧市的，和女巫病出现的时间基本一致。”
邓苦问：“凶手真的是女巫？这个专家在研究女巫？”
骆成城嫌弃道：“都说了是神经解剖学专家，又不是炼金术士或魔法师，研究什么女巫？”
“中世纪不也有医生和科学家研究女巫，他们真的信有女巫，还亲自下场打女巫呢。”
骆成城噎住，给他一肘子，“现在是中世纪吗？这里又不是欧洲，你越活越回去的？”
荣秉调出一份档案，“柯奈利亚·玛雅举报的这个女巫，是个男人，原籍是莫桑比克人，在当地是个连环杀人犯，当地人都称他为“witch”，他便一直用这个外号作案，一年前在押送往泰国的路上炸车逃跑，死了六个莫桑比克国家警察。根据偷渡信息，基本能确定他就在三昧市。”
“一个男人，外号叫女巫？”骆成城蹙眉。
“这也是需要你们武警大队出面的原因，他的作案工具是一种高传染性高致死率的寄生虫，在莫桑比克屠杀了半个村子。非洲病毒多，致死率高，迷信就多，这种寄生虫作案就被当地人传为是灾厄的女巫所为，是那片土地被诅咒的证明，他的外号由此而来。严格来说，witch是个使用生物武器的恐怖分子。基于对女巫童话的解析，三昧市的女巫病制造者也使用寄生虫，我们认为和witch的重合性很高。”
两个武警大队队长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三昧市的人口密度，是随手抛一枚炸弹，就能凑出三五层人祭坑的程度，这里简直是生物武器的天堂。他们都能想象这个“女巫”上岛后的兴奋，遍地都是人质啊。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人都看向了顾问骞。整个会议室的人都跟着望了过去。
欧襄狄又踢了顾问骞一脚，“有话就说。”
顾问骞于是道：“对不上。”
“什么对不上？”
“寄生虫的作用对不上。witch在莫桑比克使用寄生虫杀人，简单直接，横扫一片。而三昧市的这个“女巫”，给人脑发预告，对受害人公开处刑，到目前死亡的却只有朱鹮一个，杀他的还不是女巫自己，这像同一个人干的吗？”
荣秉道：“女巫的动机变了，你也说女巫预告是有目的的。柯奈莉亚·玛雅说witch是个精神变态，在莫桑比克作案是为了满足杀戮欲，现在他到三昧市明显有其他目的了，作案模式随环境变化是合理的，但他独特的寄生虫作案工具能作为犯罪标志。”
顾问骞没再说什么。
骆成城快速盘完了治安要点，关键是会在哪里抓捕这个女巫，如果是在人流密集处，所有人都会成为女巫的人质。甚至，万一感染者会主动送上去做人质呢？毕竟他们未必有自由意志了。如果也像那个围棋选手，玄乎地和其他人交换了意识，那他手里的枪会对准谁？
这次的治安工作，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这个来自非洲的女巫，而是那些感染女巫病的普通市民，和他们自己。
骆成城暗骂了一声，难怪顾问骞在这里，顾问骞必须在这里。
“对这个非洲女巫的寄生虫，我们知道多少？”
荣秉道：“明天柯奈莉亚·玛雅会代表昧州科学院来市局，详细讲解这个叫Hobb的女巫和他的寄生虫，你们过来听。”
所有人都签下了保密协议。市局把引发女巫病的寄生虫，名字暂定为”女巫寄生虫”。
“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什么都不能泄露。女巫童话一旦被揭穿，会引发怎样的动乱，人很难接受自己是被控制的，司罕说就像益生菌的广告，不会点出菌群对神经系统的影响，因为会影响销量。人类最引以为傲的思想，是不允许被亵渎的。”
“这位司罕先生真是个热心市民。”邓苦道。
“他其实也是柯奈莉亚·玛雅的同事，是她联系上我们后才知道的，这不能说是巧合，只能说越来越多人注意到女巫病了，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这个热心市民明天也会来吗？”顾问骞忽然问。
荣秉抬眼一望，鲜少见顾问骞对具体的人感兴趣，“他不来，司罕只是来三昧市出差，顺便帮柯奈莉亚·玛雅的忙而已，我有邀请他，但他不想参与进来。”
邓苦哈了一声，“市局也请不动这位热心市民。”
“帮忙还是得看个人意愿，柯奈莉亚·玛雅说她也请不动司罕，据说这人是个天才，天才都有些气性吧。“
“武警那边最近得辛苦轮流排班了，人流密集点肯定要码人。顾队长，就先跟着我们刑警大队吧。”
“我跟他们。”顾问骞的目光指向邓苦和骆成城。
荣秉一顿，这人现在不是干刑警的吗？当年和武警大队闹得这么难看，还想过去？不怕再被群殴啊。
“你们要我做的事，我不用先练练人吗？”顾问骞道。
荣秉一愣，撇开了目光，其他人也都沉默着。
骆成城的手抖了起来，胃里翻江倒海，看着下一秒就要爆发，邓苦轻轻摁住了他。
荣秉看向孟局，这和计划的不一样，孟阙没表态，看向欧襄狄，欧襄狄也不说话。
“那武警那边分一支中队给顾队长吧。”荣秉硬着头皮道。
“不可能。”骆成城态度强硬，“我不信任他，我不会把我的背交给他，就不会把我的兵交给他。”
气氛瞬间冰冻，荣秉心中叹气，怕什么来什么。他不好再说什么，顾问骞还是那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孟阙倒像是早有预料，就在等这一出呢，“老欧，这也不是过家家，该配合还是得配合，哪里都有规章制度，不能随心所欲啊。”
欧襄狄不说话。
孟阙开始发功了：“你就这么把他带来也过于随意了，他现在连个军警证都没有，还想带队？我不知道申城市局开放成什么样了，在这里是不行的，我要怎么跟上面解释队伍里插的这个人？先进好市民？模范退伍兵？你好歹让人把证揣好了再来，不然他一个没身份的，做出什么不合规的行为了，你负责我负责？”
欧襄狄冷笑一声，一掌拍桌子，“孟阙！你搞清楚，现在是你要用他，不是我。申城市局都有两年没用过这件兵器了，现在你要人家出鞘，就自己想办法摆平流程，给我摆脸色有个屁用，也就听个响的，他能理你？他连我都不理。”
孟阙气闷，在仲永计划会议后跟这个老东西求助时，他就知道会有今天。欧襄狄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一点亏都吃不得，两人在部队里明争暗斗过多少回，但当年有那个逆天的存在，两人的争斗都索然无味，没有人能超越那块“碑”。他早早意识到换了赛道，欧襄狄却不服气，总要与那人硬碰硬......
孟阙的目光落回顾问骞身上，轻易就能找到那个人的影子，这孩子半点不像母亲。
气氛剑拔弩张，众人大气不敢出。
荣秉眼观鼻鼻观心，已经习惯了，还能分析战况，欧局这一巴掌，也就是拍个响的，四两拨千斤地把责任转移了。欧局，也是只影帝级别的黄鼠狼。
两位局长你来我往，口水战以不欢而散告终。欧局离开时，门撞得震天响，顾问骞跟在后面，礼貌地关了门，与荣队长约了明天的见面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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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昧州市局大门，欧襄狄脸上早没了怒气，冷哼道：“放他娘的屁，他就是看上了你现在没证没身份，要拿你当个炮放了，打的什么狗屁官腔，真在乎你就不会要你来，孟阙这狗东西，这些年好的没学，恶心人倒是长进了十成十。”
欧襄狄坐上红色悍马，打电话冷静地交代了一堆事，姜河突然收到这么多Goat相关的信息，也是蒙了许久。
顾问骞有点同情那位孟局，欧襄狄今天还摆出一副被坑的样子，昧州市局是不知情地卷入了与Goat相关的案子，欧襄狄必然是听说了女巫预告的对象里有朱鹮，才在仲永计划会议后装作勉为其难答应帮忙的，却半点Goat的信息都没透露给孟局，白雇了昧州市局这么个劳动力。
黄奇宏的案子一直悬置在加密档案里，根本没结案，正愁线索断了，这不就送来了。拖人下水的分明是欧襄狄，扒人皮还要人感恩涕零。
全部交代完挂电话，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欧襄狄说得口渴，拿起副驾旁的水就要喝，被顾问骞阻止了，“这是喝过的。”
“我又不嫌弃你，哪儿学的这么娇气了。”欧襄狄奇道。
“这水不是我的，他可能会介意，我前面找地方给你买瓶新的。”
欧襄狄只得把水放下，坐了会儿，他觉得屁股硌得慌，往座位上一摸，摸出一根玫粉色的玩意儿，那种劣质塑料包装的玫粉色。
是根棒棒糖，那种五毛钱一根的棒棒糖。
欧襄狄确认了几遍不是自己老花眼了，“这你的？你什么时候爱吃糖了？”
“不爱吃。”
欧襄狄正好嘴里淡，烟又抽完了，干脆拆起棒棒糖，打算嚼个平替。
又被顾问骞阻止了，语气比刚才还严肃，“不能吃。”
“又怎么了，你不是不爱吃吗？”
“你吃了，他会以为是我吃的，他不让我吃，他回来要检查的，没了我说不清。”
“......什么玩意儿？他是谁？你现在的同事？他给了你这个糖，但不让你吃？这什么道理？你被人pua了？”
“你不懂，他没给我，他不想给我。他就是故意落在座位上的，看我会不会吃。”
“......”
欧襄狄突然觉得自己听不懂人话，刚刚在昧州市局折腾了这么久，他没有一句听不懂的，这会儿，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他听不懂。
“你们是在玩什么幼儿园游戏吗？”
顾问骞严肃地把棒棒糖拿走了，塞回原来的地方。
“......你他妈好歹换个地方放，我硌屁股。”欧襄狄额上青筋要起来了。
“你以前石子上都睡得，现在沾了资本主义恶习了？”
“......”
车前进了十多米，顾问骞忽然一个刹车，抽走了被夹在欧襄狄和副驾靠背之间的棒棒糖，“是该换个地方，别被你坐坏了，我说不清。”
“......”
欧襄狄就看着顾问骞犹豫了一会，像做什么重大决定，把那五毛钱的劣质糖，放进了车顶的小抽屉里，和一堆信封摆在一起，居中摆放。
悍马重新启动了。
欧襄狄窝火极了，气又没处撒，“你他妈开慢点，赶投胎啊，我有心脏病！”
“您有心脏病？那地球人人均要住ICU。”顾问骞一脸狐疑。
被这么呛，欧襄狄却没生气，反而盯着顾问骞看，“兔崽子，你最近挺开心的？
顾问骞一愣。
欧襄狄一笑，叹道：“人长得真是快啊，两年多不在身边，我都快不认识了，你居然都会开玩笑了。你那个预后小队，改天领来我看看，交的什么朋友。”
“您是真的老了，有爱打听小辈私交的不良习惯了。”
“......”
顾问骞的脑门上挨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