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女巫病】 童话
穆戈2025-10-18 11:535,058

  “荣队,你们需要武警大队干什么?不会是协助消灭女巫病这种还没谱的事儿吧?”邓苦问。

  这两个武警大队队长,骆成城更沉稳靠谱,但走在前面充当润滑剂,直戳核心,权责分明的,却总是邓苦,搭档互补得很。荣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换了投影。

  “这个叫《女巫之家》的童话,最近在三昧市挺火的,有商家拿它做竞猜活动,它催生了一个问题,故事里的女巫是什么?“

  “这个童话引起警方注意,是因为除了暗网论坛里极少部分人,女巫病并不为人所知,但女巫童话的出现,像是改头换面,用一种常人能接受的、迎合女巫文化的方式,让大众去探究女巫是什么。我们发现民间似乎在自发创作类似的女巫童话,零零散散有上百个,《女巫之家》是其中流传最广的。”

  邓苦被故事里的莉莉丝长莉莉丝短,搞得头昏脑胀,还有一些明显是生造词,什么易脍私忑,在他的想象里就是一大锅猪脚米线,想着,肚子发出了响亮的咕噜声。

  骆成城:“......”

  众人都习惯了邓苦的调性,孟局笑了一下,“小邓,你觉得故事里的女巫是什么?”

  “米线师傅?”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每个莉莉丝生来就会烹饪易脍私忑,厨艺是最高巫术,房东是美食鉴赏家,女巫得用易脍私忑来交房租,她们不是厨子是什么?还是一群有理想抱负的厨子,能用厨艺改善生活。

  孟局道:“这是前半部分的内容,后半部分呢?”

  “嗯......还是厨师。”

  整篇童话的象征词太多了,又是驾驶房子去海里,又是打仗,又是同类相食。女巫终其一生要寻找的摇篮是什么?战争是什么?房东是什么?高塔房间是什么?为什么女巫之村的房子会移动?为什么素未谋面的女巫能相互感应?为什么女巫会一再变成家里的陌生人?为什么女巫的名字那么像,这个村是姓莉莉丝吗?女巫又是怎么生下一群自己的?

  邓苦不想钻研,就像3.1415926,有明显的答案为何要迂回?“你们看这里,第五次村际战争中,莉莉丝悖用易脍私忑做补给,统一了房东大军,让他们打了胜仗。故事说,烹饪易脍私忑是女巫的最高巫术,那这不就是用厨艺控制房东的意思吗?都看过《中华小当家》吧,黑暗料理,不就是想控制天下人的胃嘛,女巫就是厨师,易脍私忑是黑暗料理。”

  “扑哧。”不知是谁笑了出来。

  骆成城居然觉得有道理,换个不停的房子,一会儿在陆地,一会儿去海里,终其一生要寻找的摇篮,就像“传说中的厨具”,女巫能用此升级厨艺,童话里确实写了女巫在磨练厨艺,不断提升巫术,与房东的美食品鉴力做斗争。

  可如果答案就在字面上,这个童话还有什么好猜的?让三昧市民讨论得那么起劲。

  邓苦滑稽的解读,让大家畅所欲言,出来了许多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荣秉欣赏了一场全市竞猜活动的缩影版。顾问骞倒是安静坐着,没有加入。

  荣秉按下了唇枪舌战,放出一份表格,是收集到的《女巫之家》的问题答案——故事中的女巫是什么?

  “目前民间的答题者里,被认为最合理,最高票的答案,是几个答题者在不同场合不约而同提出来的,他们认为故事里的女巫,是寄生虫。”

  “寄生虫?”众人都一愣。

  顾问骞盯着最高票答案下方,答题者的名字。

  “我们去联系了这几个高票答题者,他们都觉得这是个在开头就写明了答案的故事。《女巫之家》的第一句话——你必须不停奔跑,才能保持原地不动。出自《爱丽丝镜中奇遇》,红皇后带着爱丽丝跑了很久,却哪里都没去,她对爱丽丝说,在这个国度,你必须不停奔跑,才能保持原地不动。它被引为了一种生态学假说,红皇后假说——一个物种的进化可能构成对其他物种的竞争压力,即使物理环境不变,物种间的关系也可能推动生物进化。《女巫之家》一开始就给定了情境,莉莉丝们和房东的斗争,是一场生态学上的军备竞赛。”

  “高票答题者里,一个叫司罕的人,认为这一批同类型女巫童话的出现,说明三昧市民已经有所察觉了,才会创作出这样的故事。察觉并不意味着他们充分意识到了,创作有时和梦境类似,是潜意识功能占主导,某段时间,当某个创作主题反复出现,映射的就是时代背景下个体的心境。”

  “这个司罕认为,“易脍私忑”象征“自由意志”,这是个音译词。equestrian,马术,它的词源是拉丁语,意为骑马或骑马的人,“易脍私忑”其实是equester的音译,而“骑马”,是精神分析中的典型意象,马指代本能,骑马者,就是驾驭本能的自我——感染了女巫病的人,现在有没有自由意志?”

  邓苦对照着童话,“所以女巫烹饪自由意志,上缴给房东,其实是在抢夺意识的主导权?女巫苦修厨艺,得到房东认可,搬去了视野最好的高塔房间,而房东成了仆从,任她驾驭房子去任何地方。所以房子是人,房东是意识,高塔房间是大脑?这不就是寄生虫抢占了大脑,控制人行动的意思?跟女巫病的报警内容合上了。”

  众人核对起来,“寄生虫”像一张起始牌,推倒了成片骨牌,整个童话换了副模样。

  荣秉道:“女巫的生存条件恶劣,不缴纳让房东满意的易脍私忑,就会死亡,象征寄生虫时刻面临的免疫系统追杀,靠欺骗宿主来获得发育和繁衍。欺骗,是寄生虫的最高巫术。于是房东提升品鉴力,对易脍私忑越来越苛刻,女巫也得跟着提升厨艺,缴纳更高明的易脍私忑让房东接纳。这就象征生态系统中的红皇后假说——宿主的免疫系统与寄生物在生存竞争中,协同进化。”

  骆成城问:“那摇篮呢?摇篮是什么?”

  荣秉道:“摇篮可能是指终宿主的器官。”

  “终宿主的器官?”

  “寄生虫一生中会有多个宿主,它们会在中间宿主体内完成发育到成熟,最后抵达终宿主进行繁衍。这是寄生虫生来的使命,因为只有在特定物种的特定器官里,寄生虫才能繁衍,比如牛的肺、羊的肾脏,或人的大脑。女巫不断更换房子,就是在换乘中间宿主,诱使它们运输自己,去吸引终宿主注意。”

  “所以三昧市的女巫寄生虫,它的终宿主是人类大脑吗?”邓苦问。

  他敲了敲脑袋,声音清脆,像个核桃,“这里面有女巫寄生虫正在繁衍?就是它们让我把鞋架看成女巫,让三昧市变成了女巫之邦?”

  众人表情不适,没人回答。

  “寄生虫,有这么厉害吗?”一道卡痰的声音响起,说话有点含混不清,是个坐在圆桌后方的年长者,叫郝建国,本该升上去的,但被年轻许多的荣秉插了队,这些年一直差口气,在市局不上不下,办公总要唱两句反调。

  “我女儿开猫舍的,总说猫有什么弓形虫,会传染人,我觉得也没什么变化,这么小的虫子能干什么?我们这么大一个人脑,还干不过连脑子都看不见的寄生虫?这是种被大自然淘汰的可悲低等生命好吧,只能依附于其他生物生存,懒惰无能,毫无尊严,这什么寄生,争夺意识的说法,都是电影里瞎编的。”

  荣秉看了郝建国一会儿,问:“你怎么确定人没什么变化呢?”

  “我和女儿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她有什么变化我还能没发现吗?”

  “我是说你,郝叔。”

  郝建国一愣。

  “郝叔,这些年你脾气大了不少,十年里出过四次交通事故,交管队给你做过测试,说你鲁莽、多疑,开车时注意力涣散,有研究说感染寄生虫的人,发生交通事故的比例高。”

  郝建国脸涨得通红,半天没说出话来。

  荣秉淡淡一笑,“开玩笑的郝叔,道听途说而已,况且猫让人感染弓形虫的几率,还没有洗不干净的菜高。”

  骆成城心道,荣秉看着人模狗样,切开来就是黑的。倒也舒坦,这老头合作过几次,竟然想越过自己对武警大队发号施令。照邓苦的形容,给郝建国扔猪圈里,这人就能当个头猪,想权力想疯了,家里养了几十只猫,成天把猫当人训,耍个杂技能在朋友圈发一天,他女儿才可怜,也不过是他养的一只猫。

  “哒哒”。孟局敲了两下桌子,不响,但干脆。

  荣秉立刻正色,“关于寄生虫的能耐我也怀疑过,司罕给我举了个例子,说他见过一只蜂,抓住蟑螂的一根触角,像牵条狗一样,把比它大了数倍的蟑螂牵回了巢穴。”

  荣秉播放了一段和司罕的通话录音。冰瓷拂釉般的清润嗓音在会议室响起,熟悉的声纹在顾问骞脑中荡开。

  “宝石蜂会先给那只大蟑螂打两针,破坏负责决策的神经中枢,让它失去自主行动力,却不会瘫痪,能跟随牵引走入巢穴,献出腹部供宝石蜂产卵。它的新陈代谢也会降低,能量都供给宝石蜂幼虫发育,它还会不停地清理身上的真菌、蠕虫和其他寄生虫,为宝石蜂提供干净的产卵地盘。如果你路过那只蟑螂,会觉得它和其他蟑螂没差别,直到它被体内的宝石蜂幼虫吃空前,看起来都是健康的。可它早就是个僵尸了,它的“自由意志”只为宝石蜂服务,这就是寄生性操纵。”

  “蟑螂大脑中负责决策的神经元结构,只有半个针头那么大,宝石蜂可没有脑成像技术,它是怎么精准找到这个地方的?荣队长,这样精湛的神经外科手术,宝石蜂对神经化学的操纵,可能领先于神经科学家。”

  录音暂停,郝建国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邓苦似乎欲言又止,荣秉问:“你有什么想法?”

  “能不能换个例子,我不想做蟑螂。”

  骆成城终于给了邓苦一脚,被熟练地避开了。

  荣秉把录音往后拉了一段。

  他起初用了和郝建国一样的例子质疑。他也养猫,也见过主动奔向猫的老鼠,弓形虫的终宿主是猫,当它寄生在鼠脑中时,会想方设法影响宿主的行为,去被猫吃掉。但他依然没法想象有什么寄生虫能影响人脑到这个地步,虽然讨厌郝建国,但某些方面他们是一样的人,都认为虫子就是虫子。

  录音里的司罕道:“全球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感染了弓形虫,荣队长的脑子里说不定也潜伏着几千只呢,你只要别得艾滋,别传染给怀孕的老婆,别生大病,生活也过得去的,弓形虫还会让你的免疫系统保持活力,助你健康呢。”

  这是什么话?荣秉当时都拿不准是不是讽刺,对方的语气太云淡风轻。

  “寄生虫,人们对这种生物的评价容易带上社会性,会看轻它们,一种放弃了自生生活的附庸物种。但事实上,寄生虫与宿主免疫系统的斗争,从来都是生死存亡的。这种生物年长你数亿年,在地球几次大灭绝中都活了下来,你的身体对它们而言,也不过是一个需要艰难求生的小型地球罢了。生存的智慧,可非雄伟的进化。“

  “地球上的生物,其实大部分都是营寄生生命的,有其独特规则。动物、植物、真菌等宏观生物,只占生命树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微生物。你身体里有一百万亿的有机体,高出人体细胞数量的十倍,可以说,你身体的90%其实都不是你。人只是一种生命的联盟,我们引以为傲的智慧,也许只是寄生生命释放的一种冗余。”

  “红皇后对爱丽丝说,你必须不停奔跑,才能保持原地不动。寄生虫跑了数亿年了,人类于它们才是沧海一粟,哪天人类没了,弓形虫可还在呢。当然,被人类灭绝了除外。”

  荣秉沉默片刻,问:“那寄生虫跟女巫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三昧市民感染寄生虫的症状,是女巫病和女巫预告?”

  “这只是个障眼法。人们见到了女巫,又见到了郑子国,好像是女巫病预告了郑子国,但中间分别引发这两个形象的寄生虫隐形了。是有人想让人们这样以为——女巫在审判郑子国。荣队长,有一点是明确的,让三昧市变成女巫之邦的,不是这种寄生虫,而是放出它们的人。”

  荣秉许久没出声,可能是察觉他的焦虑,司罕安抚了一下,“一说起自由意志,似乎就是天大的事,不是哦,如果荣队长现在遇到一个外星人,你要怎么判断这个外星人有自由意志,而不是一个机器人?”

  这个问题太跳跃了,荣秉没答上来。

  录音里,司罕的声音轻飘飘的,“我们假设,具有人的尺度的外星人包含了一千亿亿亿个粒子,而我们现在的科学,连三个或以上相互作用的粒子方程都解不精确,即使这个外星人就是机器人,面对这样复杂的存在,我们也只能承认它有自由意志。所以荣队长,不用紧张,自由意志的问题又不是突然出现的,它一直都在。”

  录音结束,会议室鸦雀无声,没人再问寄生虫的能耐。

  荣秉将高票答题者对《女巫之家》的解读表全放了出来。

  光是第一段莉莉丝突然变成了家里的陌生人,就有数十种寄生虫的对照例子,比如毛虫孵化后,用气味哄骗蚂蚁,把身为猎物的毛虫幼虫带回家,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直到毛虫破茧成蝶,蚂蚁才发现家里多了个陌生的庞然大物。

  女巫们住在一个房子的不同房间,会面临生死战的对照例子,比如鸭子的肠道中会有十四种寄生虫,而一只鸭子的寄生虫总量约为22000只,它们通常栖息在不同器官的不同位置,而当需要竞争同一个生态位时,被杀死的那方,会成为养份。

  而村际战争中那句“头没了还有手脚,手脚没了还有身体”,也符合虫的特性。

  最后女巫生下了自己的桥段,被认为象征的是某些寄生虫的孤雌生殖能力。

  “最近三昧市的育龄期女性,卵巢畸胎瘤的发病率上升。把它放进女巫病的材料里,也是因为童话的解读,有些答题者把卵巢畸胎瘤称作“孤雌发育”。”

  十几页表格,解读了一大半象征,仍有一些无法解读的,比如村际战争是指什么?不同房子里的女巫联合作战是指什么?为什么她们从未见面却能相互感应?

  类似的其他上百个女巫童话,也都能套进这套解读里。密密麻麻的象征,三昧市有这么多人都在想着同样的事,写着相似的故事。

  邓苦忽然觉得那个叫司罕的人说得对——母题,人们的创作母题是紧扣时代心境的。

  “当人们开始质疑自由意志的时候,可能正是在失去自由意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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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预后档案·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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