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女巫病】 公开处刑
穆戈2025-10-18 11:535,589

  孟阙扫视一圈,目光停在顾问骞身上,他是最快读完材料的人,表情始终淡淡的。

  “在了解了这些内容后,你们再来看这幅画。”

  投影回到了那副古城墙上的《女巫安息日》,这幅画经过技侦的数字处理,被剥落了一层颜料,画中围坐着的女巫们没有变化,但中心的黑色山羊变了,颜料从山羊角开始剥落,真的像融化了一般,逐渐出现了一幅人像。

  这个画面有些吊诡,衣冠禽兽、人面兽心,这些词是常见的,形容披着人皮的野兽。而现在这个意象倒过来了,代表恶魔的黑色山羊剥开,出来了一个人,这是一位披着兽皮的人,是个中年男人。

  孟阙道:“清理古城墙的这幅涂鸦时,施工人员在这幅画下发现了另一幅画,这幅涂鸦,竟有两个图层。黑色山羊的图层下出现的这个男人,你们怎么看?”

  邓苦道:“有点眼熟,是其他什么名画里的吗?”

  “第二个图层确认是那五个富二代自己创作的,不属于其他画作。”

  骆成城道:“不认识,但眼熟。”

  孟阙一笑,“不认识,但眼熟,这句话不奇怪吗?你都不认识,怎么会眼熟?再仔细看,你们见过这个男人没有?”

  骆成城又认真看了看,肯定道:“没印象,但确实眼熟。”

  “老欧眼熟吗?”孟阙转而问欧襄狄。

  “没见过,也不眼熟。”

  孟阙的目光转向顾问骞,却只收到沉默。

  从图层变化开始,顾问骞就只是维持了表面的波澜不惊,何止眼熟,他来三昧市就是为了这个在山羊皮下显现的中年男人。

  孟阙继续道:“经过人像比对,发现这个中年男人是真实存在的,他是班门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教授,名叫郑子国。”

  所人都一愣。

  一个教授,为什么被一帮富二代画到女巫主题画作的隐藏图层里去了?还是以在古城墙上公然违规作画这么吸睛的方式。

  “告诉了你们这是谁,现在认识吗?见过吗?”

  邓苦慢吞吞道:“我都没去过班门大学,没见过吧,我这人从小到大看到老师就不舒服,文化人恐惧症,有这病吧?我一般都离这些人远远的。难道是我保护过的人质?这个教授有名吗?做直播吗?我总不至于是在短视频上刷到过吧?”

  “不有名,不直播,也没上过电视,郑子国在班门大学也很低调,门下的学生都没收几个,其他学院的学生都不知道他。”

  “那我为什么会眼熟他?”

  “是啊,为什么呢?”孟局冷笑,“清理城墙的当天,很多路人也都认出了这位郑子国教授,有人甚至叫出了他的名字,但挨个去问他们,又都说不认识郑子国。”

  骆成城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不止这些人,我也是,从没见过这位郑子国教授,但眼熟,”孟阙用下巴指了指在座的一众刑警大队队员,“他们也是。”

  昧州市局刑警大队队长荣秉,见孟局点到了自己,便起身接过了话,“那五个在古城墙涂鸦的富二代,我们已经验过了,没吸毒,当天也没喝酒,意识清晰。但据他们说,在古城墙上作画时,像在做梦,五人完全不需要商量,就知道彼此想要怎么画,他们从没计划过要第二个图层,但却心照不宣地画出来了,那场配合对他们来说也是此生唯一的巅峰体验,是上帝握着他们的手画出来的。”

  “关于第二个图层里的郑子国,他们也都否认了认识这位班门大学的教授,说画中人长得并不符合他们的审美,但就是想画,类似呕吐的冲动,他们无法控制要把脑中的这个形象吐出来,吐得人尽皆知。当得知郑子国真实存在时,五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人认为是自己创造出了郑子国,是他先在古城墙上画出了郑子国,郑子国才存在的。我们原本打算送他们去做精神鉴定,但家属把人保释走了。”

  孟局道:“所以画出郑子国的作者本人也是,不认识他,没见过他,但眼熟他,为什么呢?”

  众人沉默间,骆成城的面色越来越差,“孟局的意思是,我们都感染女巫病了?”

  孟局没有直接回答,“你们欧局对郑子国就是不认识也不眼熟,欧局的大本营在申城,这一年,他没怎么来过三昧市。”

  这话就是肯定了骆成城的问题——欧襄狄不在三昧市,所以没有感染女巫病。

  孟局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水,“要发现日常变得不正常了,挺难的。地球如果突然停止了转动,我们或许会迎来一阵超音速飓风,毁灭所有城市和人类,这种程度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那如果地球只是越转越慢,一开始每天慢零点零几秒,接着每天慢几秒,然后我们的一天变成二十五个小时,再往后一天变成三十个小时,一百个小时,到地球停转,这种漫长的变化在最初是难以察觉的,人很容易适应,因为懒惰,只要生活无碍,就不会自找麻烦。”

  他放下搪瓷杯,杯底清叩桌面。“我察觉三昧市出现了转速问题,也是最近的事,我也活在这一天二十五个小时里,很难发现多出来的这一个小时有什么问题。孩子买回家越来越多的女巫玩具,我没有感到奇怪,妻子越来越常提到女巫,我没有感到奇怪,只是觉得顺眼,顺耳,好像本该如此。女巫病,真是个形象的词,它比感冒还要难以察觉,因为没有引起任何不舒适,不管是人体,还是城市的免疫警报,都没有启动,还真像是被女巫悄悄地诅咒了。”

  “局里目前不知道这个女巫病是怎么起病的,怎么感染的,症状确定为哪些,为什么出现在三昧市,会不会传染到其他城市。以我们手上的情报,想对三昧市封岛,都拿不出有说服力的证据来,别的地方也许只会嘲笑我们对一个延长的女巫节大惊小怪。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都有个数,这次不是小事,我们面对的敌人,我们对她还一无所知。”

  办公室静得落针可闻。

  “老孟,什么臭毛病,事没讲完,给人一通吓,先把事说完。”欧襄狄不咸不淡道。

  孟阙朝刑警队长荣秉点了下头,对方切换投影,放出了五个男人的简介,其中一个是郑子国。

  众人的面色又严肃了几分,因为对这另外四个人,他们也是不认识,但眼熟。

  好像这五个人的形象,是从自己脑子里投影出来的。很原始的过程,比如说起女娲,会想到人身蛇尾,说起夸父,会想到蓬头垢面和太阳,这五个男人也是,露一双眉眼,就能想到下半张脸,骆成城不知道这种感受有没有受到孟局的暗示。

  邓苦搜索起这五个人的大众脸特征,怀疑他脑子里的是个大众脸模板,而不是具体的人。但他们除了都是男的,年纪从四十到八十岁不等,长相也不同,郑子国中正,陈葛秃顶,李向前老态龙钟,朱鹮满脸麻子,杜励林眼睛小得看不见,都各有所长。唯一相似的是气质,文化人气质,邓苦最敬而远之的气质。

  荣秉指着投影中的五人,“不只有郑子国。我们意识到事件不寻常后,调查了其他疑似感染了女巫病的人,发现不自觉想要“吐出来”的脑内形象,还有这另外四人。”

  “报警内容里提到的,经常梦到女巫的人,说女巫在梦中想告诉他们什么,告诉的就是这样一个形象,陈葛。那个瘫痪十年突然站起来,性情大变出去闹事伤人的片警,就是打算去杀李向前的,问他李向前是谁,跟他有什么仇,怎么认识的,都答不上来,他不认识李向前,但就是想杀这个人。中考有一个班的人,在一道关于思念之人的阅读题上,统一填写了“朱鹮”,这些学生分布在不同的考场里,那篇阅读文里根本没有朱鹮这个人,他们也不认识叫朱鹮的人,而这个班是全校感染女巫病最重的班级,无论是班服、口号、日常文具,甚至抹布,都和女巫元素有关。”

  “我们发现,感染女巫病越重的,对这五个人的印象会越清晰,比如我们只是觉得他们眼熟,不把照片放出来,也不会想起其中哪个人。而有的感染者,凭空就能讲出他们一两个人的名字,更严重的感染者,能直接画出一个人来,都报告有无法克制的”吐出“冲动。但程度严重的只会指向那五个人之一,比如把郑子国画出来的富二代们,对陈葛和朱鹮就毫无印象,我们暂且把它称作“分化”。经多方证实,这五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还都在三昧市。”

  荣秉投影了一份数据,“信息科查了这一年三昧市内的搜索词条,发现“郑子国”“陈葛”“李向前”“朱鹮”“杜励林”这五个名字的搜索量极速上升,却没什么有意义的内容,这是很异常的。可能因为所谓的“吐出”冲动,女巫病感染者会在各种场所“吐出”这些人,比如网络上。”

  网上,与这五个名字关联的内容,有文字描述的,也有手机备忘录画的潦草图,一句句,一张张,单看没什么特别的,但合在一起,就像是从一堆数据中,精准地把五个人的形象挖了出来。

  /秃头,眼镜,矮胖,花衬衫/

  /纳米材料学,色盲,显微镜/

  /额头有三颗痣,兔裂唇,布雷大学,中年男人/

  /陈葛陈葛陈葛陈葛陈葛陈葛陈葛陈葛陈葛陈葛/

  备忘录的草图上,有的只画了一个头,头上没有其他五官,只有一个明显的兔裂唇,有的画了一截身体,手放在实验台上,有的画了一双腿,站在讲台上......

  这些零散的文字和图画,没头没尾,没有情绪,只有描述。

  骆成城一阵恶寒,这些人白天做着小太阳,嘴里“女巫”来“女巫”去,把城市建设得眼花缭乱,积极工作,热情待人,到了夜里,一个个机械地在网上发布这些大脑分泌的冗余,他们或许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发,想“呕吐”出来的对象代表了什么。

  骆成城养狗,一条黑背,偶尔在家里拉了屎,会用鼻子去拱地板。家里的瓷砖地没有土,屎也不需要埋,主人会去处理掉,狗却会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这是基因里刻下的。家养宠物已经用不到这为野外生存演化出的本能行为了,却依然会遵循本能,在瓷砖地上掘莫须有的土,它甚至不理解这个行为的意义,只是机械重复,执行基因的表达。

  骆成城看到,会难以忍受地去打断,狗却固执地继续拱地板,它的眼神里没有目的,只有执行,被强行打断后,它也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转眼就忘了,下次继续。

  此刻这些毫无情绪的文字和图画,让骆成城又感到难以忍受。这些人也像是在瓷砖地上无用地拱,只是在机械地执行女巫病的表达。而他自己也可能是其中一员。

  “极少市民也已经对此有所察觉。”

  荣秉放出了昧州区域暗网里的论坛截图,都是关于女巫病的讨论,“女巫病”这个词,就来源于这些小众论坛。最初警方发现除了郑子国以外,还有其他脑内形象,也是通过这些论坛,里面自称感染女巫病的人,总是频繁地提起这五个名字和形象。

  邓苦突然问:“女巫也真实存在吗?”

  这话把众人问懵了,这里坐着的可都是排斥迷信的人,骆成城连忙道:“你好好问。”

  邓苦“哦”了一声:“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既然郑子国五人是真实存在的,那感染者脑子里的女巫形象呢?女巫也是真人吗?”

  荣秉道:“不是。目前报告最多的女巫病症状,是看什么都像女巫,有人看邮筒是女巫,有人看孩子是女巫,有人看一件压箱底的羽绒服是女巫,有人看河里的石头是女巫,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女巫形象。昧州科学院心理所认为,有一点需要澄清,可能并不是因为人们想看到女巫,出于节日效应,给城市装扮女巫元素,而是因为人们看什么都像女巫,为了认知协调,而把城市还原成了女巫之邦。“

  “专家认为是神经功能问题,排除了集体性癔病,群体性幻觉通常指向同一个形象,比如南极科考员集体看到哥斯拉,而三昧市的女巫却是荤素不忌,什么形象都有。”

  邓苦“啊”了一声:“难怪我最近总是看家里的鞋架不顺眼,换成女巫鞋架之后,顺眼多了,原来我看鞋架是女巫......好像是有道理的,我从小就有点鞋架情结。”

  骆成城拳头硬了,这人什么时候能看氛围讲话,谁在乎他的鞋架情结。

  邓苦琢磨道:“感染者看什么都像女巫,女巫在梦里传达什么事,感染者把郑子国吐出来了......这样连起来看,不就是女巫在向感染者传达这五个人,感染者再向外界公布他们吗?这是一场针对这五个人的公开处刑?”

  荣秉一顿,这位武警大队队长虽然一贯秀逗,但在某些方面脑子转得很快。

  “3.1415926!”邓苦突然大喝一声。

  众人被震懵了,就见邓苦顶着那风中白杨似的精神小伙脸问:“你们现在脑子里有什么?”

  骆成城觉得丢脸,又还得配合他,“有后面几位数?535897......再后面的我背不出。”

  “你想多了,直接点,听到这串数字时你脑子里有什么?”

  荣秉道:“有圆周率?π?”

  “还是想多了,再直接点。”

  “有3.1415926。”顾问骞道。

  “对嘛,”邓苦一拍手,“各位,我现在把这串数字写到书上,发到网络上,在电台里念,在电视上播,都只有一个目的,把它送到更多人的脑子里。”

  “这个女巫病,像不像省略了外界渠道,直接把这五个人放在你们脑子里了?这其实是一种更高效的通信方式?只有感染了女巫病的人能这样接收信息,换句话说,女巫病,就是个高级通信工具。”

  荣秉放大了一张论坛截图,“有人也提出了类似的说法。”

  /女巫是信源,女巫病是发送器、信道和接收器,大脑是信宿,感染者充当信号增强器,把女巫传达的信息扩散出去,通信系统的要素都到位了。/

  /像一段关不掉的脑内广告。/

  “部分感染者认为,是脑子里的女巫形象公布了这五个人,所以论坛里也有人称这些事件为,女巫预告。”

  有一条被划线的言论值得注意:/所以我们患这个女巫病,就是为了女巫预告?/

  顾问骞突然问邓苦:“公布就公布,你为什么用了“公开处刑”这个词?”

  邓苦一愣,“我说了公开处刑吗?我没注意,随口说的。”

  “公告、广告、包括历史记录都是有态度的,行文会暗寓褒贬,你脱口而出这个词,说明你潜意识对公布这五个人是持负面态度的。而这个态度,可能也并不属于你,“公开处刑”这个词是女巫病的春秋笔法,是女巫想公开处刑这五个人。”

  “女巫病有目的,它就不是自然疾病了,那么是谁在使用女巫病公开处刑这五个人?”

  顾问骞三言两语把讨论推进到了关键部分——这可能是一场人为的群体脑感染病。

  论坛里也有类似的负面态度,感染者讨论郑子国五人时,都用了负面的描述和假设。

  荣秉突然盯住顾问骞,“你之前一点都不知道女巫预告的事吗?”

  “今天是我来三昧市的第四天,你说呢?”

  荣秉审视了他许久,沉声道:“女巫预告的这五个人,现在全都失踪了。”

  众人都是一愣。

  “这五人中的朱鹮教授已经死亡,是凶杀案,凶手已经抓到了。”

  顾问骞并不惊讶,他早就发现被黄奇宏捅死的分子遗传学教授,也在这五位女巫预告对象里,就是朱鹮。

  会议室气氛滞闷,事件一下又升级了。这个女巫预告,不会是杀人预告吧?

  荣秉道:“目前确认死亡的只有朱鹮一个。凶手是个惯犯,有长达数十年的精神问题,还没有证据能把朱鹮的死亡和其他四个人的失踪,与女巫病联系起来。说到底,女巫病是什么性质,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对人体的损害程度,我们还一无所知,但那位瘫痪恢复后性格大变的片警,就是毫无缘由想去杀李向前的,女巫病是否在影响感染者去针对这五个人。这确实像一场公开处刑,而且已经在行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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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预后档案·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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