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梦魇】 精神上的不倒翁
穆戈2025-10-18 13:034,299

  “你不要骗人,你是个男生。”

  “你这个事情我没法写报告。”

  “你是不是讨厌你继父?”

  “你那里没有那种伤啊,我们也没提取到有效精液,那他也几年没碰过你了。”

  警方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想要揭穿他的谎言,他们对他的身体做了像给羔羊剥皮一样的检查,樊秋水这十二年都未曾在家中大蛇手里感受到的羞耻,这些人第一次见面就让他体会到了,他们比大蛇厉害。

  他们找来的心理咨询师倒是很相信他说的,总是要他说出更多来,要他反复回忆过程,剥茧抽丝逐一分析、脱敏和安慰。樊秋水只是在配合满足这位咨询师的自恋,他不介意重复那些过程,这个咨询师不明白,它们伤害不了他了,他不是被困在滚轮里的老鼠了,现在伤害他的,是这个咨询师自己和那些警察。

  救他出去的那个寡言少语的年轻实习警察,果然只是个意外,不是所有警察都是那样的。但那个人再没出现。

  樊秋水被判了防卫过当致人死亡,从轻处罚判了一年刑,被送去了少管所服刑。他被安排了心理治疗,长达十二年的性侵和囚禁,没人觉得这个少年的心理是正常的,不少人怀疑他是故意报复杀人。

  公益咨询派来的心理研究员,是个搞认知心理的老头,来自大名鼎鼎的班门大学。樊秋水厌恶这个老头,老头把他当成一个项目,老头的学生拿他的经历写论文。

  治疗进程很快,樊秋水的心理健康和道德水平高得惊人,诈谎指数低,指向真实的心理状态。研究员对他很感兴趣,抽他的血,给他做脑扫描,学生诧异道:“受了这么多年折磨,还经历了弑父这样可怕的事,怎么好像没有创伤?好强悍的心理。“

  樊秋水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创伤的,他走不出阁楼的那些年算创伤吗?

  “因为我已经被拯救了,窗户被打碎的那一刻,我就自由了,那种漠视规则打碎桎梏的非常规力量,比你们这些心理咨询强大得多。”

  老头笑了笑,“你搞错了,孩子,救你的是你自己。你的基因天生比一般人的适应性更强,能扛住逆境,换一个人经历你的遭遇,被同样的天降神兵拯救,他未必会有你这般雨过天晴的表现。你小看了创伤,我见多了困在遭遇中的人,一生都在循环同一个悲剧。为什么人们遇到同样的事,却会有不同的表现?因为基因不同,脑连接组不同,激素水平不同,这些不同,让环境对你的影响弹性更大。越是长大,基因的作用越明显,它们会主动选择和创造能让它们表达的环境。我可以断言,即使你日后遭遇更多灾难,创伤仍会平复,心性依然不改,这是父母给你的礼物。”

  樊秋水不太舒服,“你的说法很奇怪,为什么要假设别人也遭遇同样的事,去证明基因的作用?没人需要遭遇这样的事,也不存在两个人会有完全相同的经历,而且真的有这样的强悍基因吗?听着跟哄小孩似的,让人被伤害也无所谓的基因。”

  “有的,有这样的基因,你身上就有,我正打算把它们全都找出来。”

  “找出来了又怎么样呢?”

  老头很是慈眉善目,“让世界变得更美好。”

  樊秋水七个月后就提前从少管所出来了,老头的心理报告功不可没。“你出去了,就能验证我的断言,世界很大的,去继续碰壁吧,孩子。”

  这老头真是会说话,哪有送人出狱是祝福他继续碰壁的。但樊秋水没有介意,加上司法审讯的时间,到今天,正好是他的十八岁生日,老头这是送了他一个成人礼。

  一年前的生日,鱼死网破心存死志的自己,如何能想到今日的自由,生命真是无常。

  出狱后,樊秋水先去了申城市局,找救他出来的实习警察,但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人。他这才知道,顾问骞当时因为救人流程违规,受了处分,停职了一阵,所以一直没出现。而现在已经转正,又出任务去了。

  樊秋水没有再等,也许这个人正挥舞着榔头,在救另一个倒霉孩子呢,他不能祈祷顾问骞早点回来,这会坏了另一个孩子的气运。

  他在顾问骞的办公桌上留了一幅画就离开了。

  之后,樊秋水因为没有学历和文凭,找工作屡屡受挫,几经辗转,凭着那七个月从老头那里学到的心理干预知识,应聘上了一家精神病院的护工。

  再后来,樊秋水总是会想起那老头的话,多像判词啊,他确实一生都在屡屡遭难,几乎是刚爬出一个坑,就掉进了另一个坑。但无论他经历了什么,无论多绝望,心性从未变过,他总能最快从创伤中爬起来,投入新的征程,也从未憎恶过世界。

  有时他也会怀疑,那老头说的是不是对的,因为他天生就是如此,是个精神上的不倒翁,而不是因为继父书房里的书,动画片里的女巫,和从天而降的顾问骞。

  -

  “那之后呢?”司罕问,“照你说的,你和顾警官只见过一面,还隔了这么久,那你们在红日偶遇时怎么一见面就好上了?”

  “后面的事情跟马桶无关。”樊秋水道。

  司罕点点头,没说话。

  顾问骞道:“你现在知道马桶的故事了,说啊。”

  “说什么?说女巫病和马桶的关系?樊秋水是个例,我哪能从个例就推出女巫病的规律,这么重要的事情,胡诌也不好吧。”

  樊秋水“啧”了一声,“你他妈,所以就唬我说隐私呢是吧,你们这些研究心理的真是一脉相承的阴险。”

  “诶,可别把我和你的咨询师相提并论,人家是给你上仪器的正统研究员,和我不一样,我就是个纯神棍。”

  樊秋水哼了一声。

  顾问骞道:“你胡诌又不是一两天了,你在科学院观察到的,加起来就不算个例了。”

  “那样本量也是少的,目前看来,女巫寄生虫将女巫形象连接到的,多半是承载着患者强烈反应的、有情结的记忆,或者说,痛苦的记忆?让两个细胞集群产生交集的神经元,难不成是痛苦神经元?有专门储存痛苦的神经元吧。”

  樊秋水面露嫌弃,这什么“痛苦神经元”,大抵也就是跟司罕那些“精神T细胞”“精神B细胞”类似的胡言乱语。

  顾问骞倒是听得认真,好像就算此刻司罕说自己会飞,顾问骞也会请他表演一下。

  樊秋水有些佩服,又想到,可能正是这种什么胡话都认真对待的精神,当初才会毫不质疑地砸碎他的防盗窗吧。

  顾警官一直没变啊,九年过去,他依然是那个对谁都认真聆听的顾警官。樊秋水有时觉得,顾问骞异于常人的听觉,并不是对天赋的修炼,而是对真心的修炼。

  突然,他的手被戳了一下,是周焦,“发呆。”

  樊秋水走神被小孩抓了包,另外两道讨论得热烈的视线也跟了过来,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庸医,我问你,那老头说的是真的吗?是因为我天生就是如此?”

  “你自己觉得呢?”

  “我不知道。”

  “你能打败你脑子里的女巫寄生虫吗?”

  樊秋水一顿,不说话了。

  司罕道:“秋水,你的咨询师说得没错。但那是灾后重建,很多人早就死在灾难里了。面对地震和海啸,人的基因再不同又能怎样呢?现代人面对的创伤,有时候和地震海啸差别不大,不用管是基因还是其他什么,你还在这里,是因为你不择手段地活下来了。”

  樊秋水沉默片刻,豁然开朗,是啊,管他是什么呢,基因也好,继父的书房也好,动画里的女巫也好,天降神兵也好,他就是什么都吃下,然后把一切都蹚过来了。

  -

  聊到这会儿,天光起来了,顾问骞觉都没睡又得去局里了,他去厨房煮了八个鸡蛋,一人两颗分了吃。

  司罕问他,“昨晚忙到凌晨四点是忙什么呢?你是嫁到昧州市局去了吗?把我们的本职工作都忘了吧,还知道预后小队是干什么的吗?“

  樊秋水觉得庸医这就是纯属找茬,还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这人自己成天来无影去无踪,跑科学院干嘛去了?还把周焦拐走了,好意思怪顾警官忘了本职工作。说到底这个穷酸的预后小队是全员不务正业,就他一人在兢兢业业找预后患者。

  “去讨论利立浦特蜂是不是女巫寄生虫。”顾问骞剥着蛋壳,不咸不淡道。

  “利立浦特蜂?这是什么?”樊秋水问。

  “让司医师回答吧,这个东西,司医师应该比我熟多了。”

  这人真是有本事,顾问骞还没找他算账对Hobb知情不报的事,自己非要撞枪口上来。

  司罕吞着鸡蛋,语焉不详,“也没那么熟,我就见过死的,没见过活的。”

  “哦?我倒是连死的都没见过,你说说长什么样。”

  司罕拿起顾问骞剥下的蛋壳,在上面画了个黑不溜揪的小飞虫,“长这样。”

  樊秋水道:“你是画了颗芝麻吗?”

  顾问骞看了会那“芝麻”,把蛋壳放进了口袋里。

  樊秋水惊道:“顾警官,你揣颗“芝麻”干什么?一会儿碎一口袋。”

  “带去当证物。”

  司罕哼笑一声,“我看你是想把我拷去当证物。”

  “那你去吗?”

  “不去。”

  气氛拧巴了一秒。樊秋水觉得这两个人从昨晚开始就不太对劲,在玩什么文字游戏。

  顾问骞道:“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利立浦特蜂是女巫寄生虫吗?”

  司罕有几秒钟没说话,“不是。”

  顾问骞收拾起面前的蛋壳,“你说错了一件事。我昨晚还真是在干预后小队的本职工作。”

  “嗯?”

  顾问骞将蛋壳拢成一堆,像一座小岛,“女巫病感染者有定向问题,和秋水一样,他们靠自己走不出三昧市。”

  司罕道:“哦,那个神经系统版的鬼打墙啊。”

  樊秋水问:“但这可能吗?三昧市来往的人这么多,感染了女巫病就出不去,这不就大乱了,早该有人报警,把事情闹大了。”

  顾问骞道:“这就涉及什么样的人会感染女巫病。我们来了三昧市六天,目前感染女巫病的只有你。”

  “你是说跟在三昧市停留的时间有关?”

  “我们核对过疑似感染女巫病的数百例报警,全都来自三昧市的常驻市民,短居者很少有感染的,我的前同事认为,即使感染了,女巫病也会让其以为是自己想留下。”

  “这样也不保险啊,像我坐你的车那样,没感染的人还是能把感染者带出岛的。”

  “但定向问题大幅减少了从三昧市流出去的感染者,我们现在怀疑,女巫病是需要大量感染者聚集才能维系的,所以被称作“城市病”,少量感染者易地而处,并不会引发女巫病,他们可能只会感觉是被三昧市的女巫潮流影响,做了一场女巫梦。”

  “那这和我们的本职工作有什么关系?”

  “郑子国和陈葛都是三昧市的常驻民,如果他们也感染了女巫病呢?”

  樊秋水反应过来,“那他们也走不出三昧市,现在应该还在岛上!”

  “嗯。”

  “那他们还在岛上,却不在家里,也不去学校上班,这是为什么?是不是知道自己在被女巫病感染者寻找,所以躲起来了?”

  “他们是做了什么事,这么心虚怕被找。”顾问骞道。

  樊秋水绞尽脑汁回忆梦里的感觉,只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厌恶和迫切,“不行,还是不知道女巫为什么要对他们公开处刑。”

  “可能这就是女巫的目的。”顾问骞道。

  “什么?”

  “这个原因要我们自己找,这五个女巫预告对象做了什么事。”

  两人聊着,顾问骞发现司罕拿走了他收拾蛋壳的纸巾,心不在焉地在上面涂涂写写,他一手提起了司罕的后脖子,“听了没?在写什么?”

  “嘶——”司罕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想逮着机会对我使用暴力。”

  顾问骞拿走了他手里皱皱巴巴的纸巾,上面写着:

  /新预后对象:女巫

  症状:女巫病

  数量:未知/

  “这什么玩意儿?谁让你擅自增加工作量的?加班费你掏啊。”樊秋水不满道。

  “义务劳动嘛,秋水,积德行善才能财源广进。”

  “放屁,我积德行善多年,也没见财源广进,倒是一处接一处地被裁员。”

  司罕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表示自己要积德行善去了,周焦立马背上小书包,侍卫似的守在他身边。

  “在这个时代,我们的问题早已不是猜测自己是不是缸中之脑,而是得去找出证据,证明我们不是。”

  

  

继续阅读:第三十五章 【狩猎】 鼓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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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预后档案·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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