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狩猎】 鼓在说话
穆戈2025-10-18 13:034,226

  昧州瑟西体育中心,IPSC赛场。

  检票闸机开开合合,数条拥挤队伍如受热挤入豆腐的黄鳝,扭曲不堪,似要把那窄门挤破捣烂。

  保安声嘶力竭,收效甚微,干脆推了一把往前挤的女人,却被一只孔武有力的手钳住了,“维护秩序,动什么手?”

  是个平头男人,肤白肌大,保安的手臂都被钳疼了,火冒三丈道:“不动手怎么弄?!再挤要出人命了!“

  平头男人要再说什么,被一只从人潮中艰难探出来的手拽住了,“不好意思,我这朋友刚分手,情绪不好,你们忙,辛苦辛苦。”

  是个气质似白杨的挺拔男人,个子高,在人群中显眼,头上还戴着顶宽大得仿佛能飞出鸽子来的黑帽,人也被挤得面色发绀,说话时脑袋还隔着两三个人。

  “那他得去蹦迪,来看枪赛,火上浇油!”保安被人潮折腾得气都喘不匀。

  豆腐似的检票门又成功挤入一波观众,跟着进去的邓苦终于喘口气,松开了拽着骆成城的手,“今天我们的身份是观众,观众懂吗?把你的职业病摁下去。”

  骆成城蹙眉,“主办方核对过售出票数,就该多设几个通道,这乌泱泱的,人都堵住逃生口了,外面交通瘫痪多久了。”

  邓苦道:“也没办法,昨天临时要求主办方增设预检,前后总共四检,时间仓促,通道都铺成大肠了,操,我帽子差点被挤掉,总之,这会儿就是天上下刀子,你都不能管。”

  话音未落,就见骆成城在隐形耳麦里问:“人都进去了吗?没进去的在检票口盯着。”

  邓苦连忙凑过去抢他的麦,“别听他的,你们先都混进去再说。”

  麦里传来武警队员无奈的声音,“骆队、邓队,你们先商量个准数,听谁的,今儿还猜丁壳吗?还是比谁裤衩颜色深?”

  “滚蛋,听我的,你们骆队今儿做哑巴新娘。”

  “得嘞,喜酒办吗?”

  骆成城掐了麦,给了邓苦一肘子,“一个气枪比赛怎么来了这么多观众,远超预估人数......他们都是自己想来的吗?”

  “谁知道呢,”邓苦揉着下肋,“我这几天睡前都在看蜂群的视频,做梦都嗡嗡嗡的......蜂啊,都知道往一个地方聚集。”

  “什么地方?”

  “蜂后在的地方。”

  -

  瑟西体育中心演播室,数十个屏幕联合监控着露天场馆内的所有区域,无人机群绕场飞行,复眼将捕捉到的视野传送到演播室,逐一切换的画面里,郝建国正抱着零食箱在观众席上吆喝,三三两两的观众从他手中买走了小食。

  赛事女主持人白雪正排演着讲稿,调整发抖的嗓音,昧州市局刑警大队队长荣秉站在她身后,切换着监控,掌握场馆里的所有动向。他身边站着一位德国的女科研员,身形高挑,丰容盛鬋,女主持人白雪总忍不住看她,心里踏实点。

  “怎么了?”柯奈莉亚问。

  “您中文真好,我看过您的科普视频,您讲得真好。”

  “讲话是你的领域,你肯定比我出色。”

  女主持人白雪定了定心,抛开脑中的骇人画面,在她的工位上,任何事都不能干扰她。

  杜棋推着萨拉·舍夫尔的轮椅站在一边,从昧州市局回去后,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但今天坚持要来这里,杜棋便把她接来了。

  那天在音乐餐厅大醉,杜棋没有断片,发的酒疯都记着,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司罕,这几天都在躲着,今天来场馆,除了看顾系统,也是想避开在心理所的司罕。

  “舍夫尔女士,你可有看出什么熟悉的迹象?”荣秉问。

  萨拉·舍夫尔没有表态,她目光混沌,盯着那数十个监控屏幕,唤了一声“Nele”。

  “荣队长,姑姑说她得在外面用肉眼看。我带她出去。”柯奈莉亚道。

  “好。”

  柯奈莉亚推着轮椅走出演播室,电子屏幕在身后渐远,她们踏入了真实的场景,也变作了另一个数字窗口,出现在荣秉的监控范围。

  风起来了,柯奈莉亚蹲下身,替萨拉·舍夫尔拢了拢丝巾。

  “姑姑,你今天是希望看到利立浦特蜂,还是希望看不到它们?”

  轮椅上坐着的,是个跨越千里而来,只为确认一种虫子有没有灭绝的女人。

  萨拉·舍夫尔仰头望着无人机穿梭,略过阵阵黑影的天空,“我没有希望。”

  -

  副队走进演播室,“荣队,人都到位了,所有通道已经封闭,排风口也做了布置,馆顶升起来后,今天一只虫子都不会放出去。”

  “嗯。”

  副队有些欲言又止,“国际刑警把Hobb的档案调过来了,和昧州IPSC俱乐部的教练信息对不上,照片是一样,但教练的名字是郑琪。这个郑琪我们查过,是正规的IPSC实弹教练,长期在泰国任教,在国内没有亲眷,一年前他调职回三昧市的实弹培训基地,我们猜测,到他登陆时,人就已经被换掉了。Hobb偷渡搭乘的轮渡,跟郑琪是同一艘,应该是在轮渡上抢了他的证件和证书,来三昧市顶替他的身份任职,郑琪现在生死未卜,很可能早就被丢海里去了。”

  “我找去俱乐部时,Hobb已经请假四天没去上班了,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在三昧市的这一年都是花现金,也没有交易记录能定位,但负责人说今天气枪赛事的教练表演赛,Hobb会到场。”

  “我那天是便衣去的,以实弹培训为由,对俱乐部保密了Hobb的情况,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抓人,怕他放出利立浦特蜂,也不能打草惊蛇,怕他今天不来了。可他若是真的出现在这里,瑟西场馆近万的观众,不都是他的人质吗?他可能就是吃准了这一点的。”

  荣秉的表情没有变化,“那你是希望他今天来,还是不来?”

  副队答不上来。

  荣秉道:“他来,万人人质,我们封闭了场馆,他逃不出去。他不来,整个三昧市都是人质,他能逃到任何地方放出利立浦特蜂。”

  副队脸色一白,再无话说。这近万的观众,都不知道自己将被和什么东西关在一起。

  “顾问骞到了吗?”

  “顾队跟俱乐部的人在一起,他今天也要上场参加表演赛。”

  “盯紧他。”

  副队郑重点头,今天的人员部署,除了抓捕Hobb,也有点防顾问骞的意思,这个人发起疯来说不定比Hobb还麻烦。

  “对了荣队,还有一个事,Hobb顶替了郑琪,但他在俱乐部时,私下都让同事叫他另一个名字,说是乳名,叫霍普。”

  “霍普?”

  “嗯,像直译的中文名,但他六年前才在莫桑比克监狱里知道自己是中国人,“霍普”肯定不是乳名,应该才取不久,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可能是有点故乡情结。”

  “故乡情结?他的故乡情结就是毁了故乡?”

  外面突然响起一道轰鸣声,监控画面逐渐转暗,阴影由下往上,覆盖整个场馆,一只“巨型蛋壳”正在合上,几架无人机调转视线,向天举目,监控画面中,天空正在缩小成一条白色缝隙。

  “馆顶升起来了。”

  “咔嗒”,馆顶合拢,缝隙消失,黑暗降临了一瞬,馆顶成排的高天棚灯闪耀起来,比外面的艳阳还亮,观众的欢呼声浪潮般起伏,赛前预热开始了。

  副队心口一紧,现在Hobb到底在不在这个笼子里,已成定局。

  “隆,隆隆,隆隆隆隆!”一阵鼓声猛然响起,浑厚又清脆,忽如急雨,忽如雷霆,扣人心弦,余音绵延,赛场的气氛被进一步点燃了。

  荣秉眉峰一蹙,“主办方有说今日会用击鼓开场吗?”

  -

  观众席上,邓苦往嘴里丢着爆米花,“诶,这个鼓声和莫桑比克腰果村的鼓声像吗?怎么听着有点像?“

  骆成城道:“你看我像通音律的吗?节奏和腰果村的不一样吧。”

  “就不该问你,”邓苦在隐形耳麦里喊,“落跑甜心,落跑甜心你到了没?你听到场内的鼓声了吗?听出什么了吗?”

  听到这个称呼,骆成城忍不住抽动嘴角,这四个字到底跟那位阎王脸有什么关系?

  大前天的凌晨,市局还在开作战会议,顾问骞的手台响了,从来开会心无旁骛的人居然立刻接听了。手台对面的人讲了许久,顾问骞“嗯”了又“嗯”,当时正在核对人员代号,副队问是不是沿用他以前在武警大队的代号。

  通话人似乎让顾问骞把扩音打开,顾问骞不明所以,但真就打开了扩音——是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那人喊道:“他的新代号叫落跑甜心。”

  顾问骞想挂掉已经来不及了,邓苦眼疾手快,在名单上划掉了以前的代号“阎王”,改成了“落跑甜心”。所有人一致忽视了顾问骞的反对,把这个新代号用下来了,邓苦今天已经见缝插针地喊了数十次“落跑甜心”,大家都憋着笑。

  这个新代号可能是有什么魔力,骆成城也叫过一次,很快有了第二次,人的劣根性是个滑坡。邓苦接受良好,“还挺像,他九年前从三昧市离开,不就是落跑吗?”

  “他哪是自己离开的,分明是被欧局抓走的。”

  “一样,反正就是跑了,他这个朋友显然是看穿了他的本质。”

  “朋友?“骆成城面无表情,“他这种人哪里会有朋友,同事而已。”

  -

  顾问骞听着邓苦一声接一声的“落跑甜心“,早已关了麦,他正在打鼓,收音会爆麦。

  老挝教练不时调换着鼓槌方向,用根部敲击,身体也舞动起来,似乎很享受,顾问骞的鼓就是他教的,场馆中此刻波澜壮阔的鼓声就来自他们。

  这些鼓,鼓身约一米长,上宽下窄,由整块木头雕成,都是羊皮鼓,鼓面看起来很脏,布满泛黄发黑的痕迹。这是老山羊的皮,来自高山上,带着羊脊背上天然的纹路和脂肪,能清晰看到鼓面上的毛孔。用这种皮裹扎,鼓腔的平衡感好,擂出的鼓声高音浑厚,穿透力强,使用寿命长。

  这是非洲鼓。

  顾问骞前天被抓去给俱乐部充壮丁,练习了一个回合,就问老挝教练,“这段鼓是谁教你打的?”

  “凯列班,就是第一天接待你和你那哈士奇遛弯的哥哥的人,气枪赛事用击鼓开场就是他建议的。”

  “是那个叫郑琪的中国教练?”

  “他让我们叫他霍普。”

  “咚咚,隆。”顾问骞转着手里的鼓槌,来回换着边敲,这段鼓声规律又灵活,节奏多变,一般人或许听不出什么,但其实有些固定的声调和段落反复出现,要形容就是——鼓在说话。

  他明白了为什么柯奈莉亚和萨拉·舍夫尔,对于鼓声在传达信息不敏感,在她们听来这就是一种音乐,才会与操纵寄生蜂联想起来。

  声调的升降,是具备语义区分功能的,但印欧语系通常只把声调用作句法,母语为德语的柯奈莉亚,天然意识不到单个字词的声调的重要性。而汉语是会以声调区分字词意义的,他对这种鼓声中的语言性会更敏感。

  在顾问骞听来,这些鼓声是一种口语化的声调语言。

  这根本不是给寄生蜂听的,这是给人听的鼓语。

  柯奈莉亚和萨拉·舍夫尔没有察觉,但莫桑比克人不应该一无所知。非洲的语言谱系大部分也是以声调来区分字词意义的,这种鼓语,很可能是一种非洲口语的变形。

  那天在昧州市局听到腰果村的鼓声,顾问骞只是隐约有感觉,太少了,腰果村的鼓声只有一段鼓语,在反复重复,他无从比较,但听了气枪赛事的开场鼓后,他基本确认了。这是另一段鼓语,声调的组合有变化,顾问骞能听出其中几个与腰果村鼓声相似的声调组合,也许代表同一个语义,也许类似介词,如果要用密码学的方式去解出语义,他需要听更多鼓语。

  这种鼓语非常复杂,他学的时候就发现了,鼓槌是中空的,有道狭长的口子,一端能发出高音,另一端发出低音,两头交替使用,配合制造鼓的原材料和手艺,能打出非常丰富的声调。老挝教练打出这一段开场鼓语,学了一个月,如果不是顾问骞对声音有超乎常人的敏感,他不可能在两天里把这段鼓语学下来,这显然是一种经过复杂演进的悠久鼓语文化。

  他不懂鼓语,和这些鼓没有达成交流,但显然有人能懂,这些鼓此刻正在与谁说话?

  Hobb教给他们这段鼓语,借由他们在赛事现场打出来,是在与谁说话?

  

  

继续阅读:第三十六章 【狩猎】 鱼群通讯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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