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选手候场期间,有一段三十分钟的教练表演赛。
老挝教练原本推荐顾问骞去参赛,被拒绝了,就撺掇他跟着自己做表演赛,顾问骞便顺水推舟潜伏在俱乐部里。
此刻他跟在老挝教练身后,没看到Hobb,也没看到另一个中国籍女教练,今天俱乐部的人过来时,这两人就不在大巴上,检票口也没记录到Hobb,现在没人知道Hobb到底来了没有,什么时候出现。
第一个教练进场了,瑟西体育馆有四个大屏幕实时转播,场馆大,靶场设置得也大,表演赛和正式比赛不同,可以搞花样,主办方扩大了Stage的数量,都带着女巫元素,分数也不按规定来。
靶场中央甚至竖起了一只壮观的红皇后纸靶,像巨型空中管人,卡通红皇后有着过大的头,目光凶狠,模样诙谐,吸引了所有目光。教练一枪就射进了红皇后的眼睛里,打出了彩头,把观众气氛带了起来,开了个好场。
后续做表演赛的教练,都在那硕大的红皇后纸靶上玩花样,有的给她打出了一颗泪下痣或唇下痣,有的在她的胸部打出了两个孔,有的给她的腹部来了两枪,引来观众席上连绵的口哨声。
一个泰国女教练进场,两枪都瞄准了红皇后的脚,但每个纸靶最多只能打两枪,她没能把红皇后打下来。
很快,所有教练都进场打过了一轮,Hobb还是没出现。
郝建国在看台上抱着食盒,心里问候了Hobb的祖宗十八代,真不来?他们这么多人埋伏在这,白干了要?
顾问骞装着弹丸,准备进场,站到靶场入口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不好意思,来晚了,昨天吃坏了东西,闹肚子。”
顾问骞脑中的声纹幻化成一个卡通头像,他回过头,樱桃小丸子消失了,凯列班笑盈盈的面孔与他相对,“是武警弟弟啊,你这都跟着上教练赛了,真厉害。”
“弟弟?”
凯列班走到他身边,“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我知道你比我大六岁呢,你那天跟你哥哥一起来俱乐部的,我就随他叫习惯了。”
观众席上,骆成城捏紧了拳心,这个人就这么自然地出现了,场地那么大,Hobb穿着白衬衫从角落慢慢走上来,若不是存心盯着,压根注意不到。
演播室里,监控屏幕放大了Hobb的脸,不知不觉间,场中大半的无人机都悄悄向靶场入口靠拢,复眼瞄准了Hobb,看着他和煦地与顾问骞谈笑风生,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顾问骞的麦还关着。
“武警弟弟,你一个人打多无趣,跟我比比吗?”
“IPSC是单人射击运动。”
凯列班笑道:“谁说我要和你比这个?射击我肯定比不过你,我们比别的。看到那个红皇后纸靶了吗?那里面有个人,我不知道他被绑在哪个位置,红皇后的腿上?腹部?脸上?头发里?刚刚我的同事一无所知地开了这么多枪,也不知道打中了没,毕竟红皇后这么艳,血流出来都看不见。武警弟弟,你能用两枪把他找出来,救下来吗?而我,则是用两枪来杀了他,这个游戏,比无聊的单人射击好玩吧?”
“不用骗我,里面没人。”顾问骞道。
凯列班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警方这次这么小心,靶子都检查过了?”
见对方不回答,凯列班低低地笑,“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我是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他应该在场馆里,再找不到他,他可能会比红皇后还惨。”
“他是谁?”
“你一直在找的人啊。”Hobb伸着懒腰,拇指转着弹巢,他拿的是一把左轮手枪,“既然你不想陪我玩,那我就先进去了,武警弟弟最后一个上吧,毕竟名义上,你是学员,我是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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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bb进了靶场后,顾问骞打开了麦,“荣队,找郑子国,他现在在场馆里,要快。”
靶场里,Hobb慢悠悠地走到了第一个钢靶前,单手持枪,瞄准了靶子。
二层看台中央,邓苦已经摘掉了黑色的魔术帽,露出了布满电极的脑袋。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像在发呆,实际注意高度凝聚,摒除了一切干扰,目不转睛地盯住Hobb的枪口。一旦子弹出堂,第一只利立浦特蜂出现,他会立刻用脑电波操纵无人机队,埋掉那颗子弹和Hobb。
邓苦原本制定了一套用无人机捕获无人机的计划,但在作战会议上,顾问骞提出了一点,“枪。”
“枪?你是觉得Hobb未必会用无人机放出利立浦特蜂,而是用子弹?是有可能,利立浦特蜂的大小,一颗气枪子弹里够装几只的,混过子弹检查就行。”
顾问骞却道:“别把注意力都放在蜂上,分出一部分兵力盯人。”
“盯人?盯Hobb吗?你觉得他会有其他动作?“
“如果他手上根本没有利立浦特蜂呢?”
邓苦蹙眉,“但女巫病的定向问题和利立浦特蜂应该脱不开关系。”
顾问骞的说法拿不出证据,局里还是拟定了针对利立浦特蜂为主的作战部署,像虫子这样的目标,无人机的数字眼比人眼灵敏得多,对付利立浦特蜂,无人机是主力。
骆成城道:“ Hobb拿走的是雌蜂,他可以繁育出大面积的利立浦特蜂来,得在无人机里装高能杀虫剂......”
“不用杀虫剂,”邓苦打断他,“别忘了,利立浦特蜂是红皇后强者,化学武器收效甚微。”
“那用什么?草坪场地里都是纸靶,现场还有这么多人,也不能用火攻或高功率微波武器。”
邓苦的眼珠画着Z字,一拍桌子,“用胶黏剂!在无人机上装载一种能混入高浓度二氧化碳的发泡胶黏剂,雪崩一样埋住蜂群,能休眠它们最好,不行也能制动。纳米网设在观众席上,抢个时间差,即使有蜂从泡沫里飞出来,也被拦在观众席外。另外在关键的出入口和通风系统,布置激光武器,精准点杀,一只都不放出去。至于场地里的参赛选手,由混入其中的武警机动营救,全体配备胶黏剂枪和网衣。”
骆成城衡量了一会,“胶黏剂这块实践有问题,无人机若是反应不及时,胶黏剂会误伤无人机自身,造成空中交通瘫痪。”
他们商量了许久都没法解决这个问题,这需要将无人机系统的灵活性提升一个层级。
后来是柯奈莉亚帮忙的,“你们见过鱼群运动吗?每一条鱼的微小扰动,都能改变整个鱼群的方向,宏观、协调、流畅、瞬息万变,它们是自由的个体,却共享流动的意志。无人机如果能做到像鱼群一样,有内隐协调,会自主响应同伴行为,调整轨迹,那么埋蜂计划是可行的。我建议你们在无人机的分布式架构自组织网中,引入昧州科学院心理所的一套鱼群通讯系统。”
武警大队便从科学院请来了这套鱼群通讯系统的研发者,杜棋。
杜棋简单介绍了研发原理。他把一条微型仿生鱼放入了小鱼群中,调整它的反应,与整个鱼群建立交互,直到仿生鱼和真鱼都能响应彼此的行为,作出变化,那条仿生鱼就融入了鱼群,适应了鱼群的内隐协调和交流模式。
“我能一眼分辨哪条鱼是假的,它不自然,但鱼没有恐怖谷效应,鱼群接纳了它。我不知道鱼群把这条仿生鱼当成什么,这绝不是一只落单的白鲸混入了长须鲸群一起生活的情况,鱼好像分辨不出生命的真假。”
杜棋用同样的方法炮制出了多条具备内隐通讯的仿生鱼,组成了一支仿生鱼群,但它们并没有像真的鱼群一样游动顺畅。鱼群运动太复杂了,比把仿生昆虫混入昆虫群中复杂得多。经过诸多调试,他勉强用那支仿生鱼群编出了一套内隐通讯系统,目前正投入军事科技。
当得知只有两天时间调试时,杜棋惊呼武警大队在发梦,光是脑控系统都得训练好久,埋蜂计划的重点是快速和灵活,优先选择脑控无人机,但这套鱼群通讯系统,和一般的中枢型脑控要求不一样。
杜棋道:“不存在中枢,你的大脑不是去指挥全局的。你的大脑也只是其中一架无人机而已,所有无人机没有主次之分,鱼群中的每条鱼都在做决策,通过自身反应去影响鱼群。严格来说,你其实每回合只需要控制其中的一架无人机。”
这形容太抽象了,武警大队一时很难消化,脑机一体化是目前军事技术的重点,但真正能驾驭的队员不多,对意念训练要求极高。
其实由顾问骞来做这个脑控者最好,他第一次测试就通过了,杜棋惊呼,“你,你是真人吧?你都不用适应的吗?”
武警大队没人奇怪,毕竟当年在武警学校,顾问骞在所有项目上都远超第二名,意识训练也一骑绝尘,多的是人吐槽他根本没有正常人类欲望,所以注意力能如此纯粹,不会分心,不为所动,甚至不会疼痛。
但昧州武警总队驳回了顾问骞的脑控申请,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这个任务落到了邓苦头上。在校时,那个被顾问骞在所有项目上远超的万年老二,就是邓苦。
两人交换位置时,邓苦问他脑控的关键是什么,顾问骞说:“想你要吃饭,你夹了一粒米,其他米也被带起来了。”
众人觉得这比杜棋说得还抽象,顾问骞是不是故意的?
邓苦倒是认真思索起来。
直到IPSC气枪大赛前夜,邓苦训练得怎么样了,也没人知道,只有骆成城私下问了一句,“多高?”
“10%吧。”
骆成城沉默了片刻,“时间太紧了,明天一切都是盲人过河。”
“10%呢好歹,当年顾问骞1%的成功率都敢上。”
“你跟他比什么?”骆成城不太高兴。
邓苦没说话。他其实找过杜棋,提出在大脑皮层植入电极,放大信号精准控制,但是被拒绝了。
“鱼群通讯系统的优势,就是不需要侵入式脑控,因为每回合实际只需要控制一架无人机,如果你想着植入,那不如放弃,这就是没摸到鱼群通讯系统的精髓。“
最近和顾问骞重逢,邓苦总是回忆起在校的生活,姜河那小子比他们小两届,是顾问骞的跟屁虫,后来甚至跟去了申城做刑警。骆成城其实也差不多,没有人不崇拜神。邓苦也苦闷过,针对过顾问骞,真就有人得天独厚。当时还是骆成城把犯浑的他拎到了时间表前。
那天,邓苦在时间表前站到了深夜,所有项目上,顾问骞的训练时长都接近他的两倍。这个人真就没有生活,只有训练。
才没有什么神,有也是个土地神,泥里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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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西体育馆看台上,邓苦的意识处在极度放松又极度凝聚的玄妙状态,回忆着过往无数细节的同时,洞察着Hobb的左轮手枪上任何一丝晃动。
他能看清每个人的站位,聚集的无人机队是他的兵,分散在场内的武警队员是骆成城的兵,刑警队员都在看台,由郝建国指挥,而顾问骞站在靶场口,孤零零的,身后空无一人。
邓苦呼吸平稳,毛孔舒展,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一条鱼,混在空中的鱼群里,微风如水波,撩动着他鳞片般的汗毛。
“所有复杂行为系统都是迷,鱼群运动、细菌感染、大脑电波、人类艺术,但我们能去模仿这种复杂规律。”杜棋的声音闯入脑海,“这些无人机虽然在飞,但天空是另一片海,它们是鱼。”
10%的成功率,邓苦还是带了遥控,如果突发意外,他会摘掉电极帽,换成手操的中枢控制模式,直接弃用鱼群通讯系统。
他羡慕过顾问骞的破釜沉舟,但他做不了这样的人,他总会留出n+1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