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完美人类】 世界是游戏
穆戈2025-10-18 13:183,938

  “你们没理解她在怕什么。“杜棋严肃道。

  “利立浦特蜂跟我那些仿生鱼可不是一种东西,它们是有生命的,能演化、能自愈、能繁衍。它们是活的,但又可能是假的,那我们呢?得清楚一点,蛋白质不是根源,如果蛋白质序列就有问题,那么利立浦特蜂的基因组可能就是被设计的,我不认为这是人类目前的技术可以做到的。”

  会议室鸦雀无声,打破沉默的是顾问骞,“女巫病就是被设计的,它已经发生了。但这位女巫有目的,那这一切就是人为的。是人就不可怕,不论真假,我们都是“人”。”

  氛围松动了些,是啊,是假的又如何,如果世上所有人都是假人,那“假人”的概念就不存在了,他们依然站在一起,是一个种族,就不可怕。

  一道轻笑响起,“不愧是我们乐观积极的顾警官。”

  顾问骞看过去,不知道这人又要作什么妖。

  司罕道:“其实无非两种思路。传染病为什么会发生?一种,地球生命是自然诞生的,那么传染病也跑不出红皇后理论,利立浦特蜂是真实的,女巫病是真实的。另一种,顺着舍夫尔女士的怀疑,地球生命就是被设计的,这个假设黑暗点,听吗?”

  荣秉道:“你说。”

  司罕问身边的周焦,“在你眼中,世界是什么样的?”

  “游戏。”小孩说,“万物皆数。”

  比如周焦看自己是一堆滑翔机结构,看司罕是无穷多个非平凡零点,看顾问骞则是一串斐波那契数列。他会想象站在世界游戏的后台,过去、现在、未来,宇宙中每个粒子的位置和动量都能计算和推导。有些参数是固定的,因为宇宙有偏好,结构上存在非随机性和不对称性,但因为混沌现象,他又无法认同决定论。拉普拉斯大妖像个时隐时现的狱卒,而他想当个逃犯。

  “命题一,人类文明在发展到能够运行大量高拟真度模拟文明之前,必定会灭绝。”

  “命题二,任何达到了能够运行大量模拟文明的先进文明,对模拟文明不感兴趣。”

  “命题三,我们几乎肯定生活在模拟文明中。”

  “这三个命题中,至少有一个必须为真,你们觉得是哪个?”

  没人回答。

  小孩的倒三角眼凝视着众人,“如果前两个命题都不成立,先进文明的确创建了大量模拟文明,其数量可能会超过真实世界数量的数十亿倍。那么我们生活在真实界中的概率,不到十亿分之一。”

  众人沉默了。

  司罕笑笑,“我们也会创造楚门的世界,那要怎么证明,我们不在楚门的世界?“

  他又低头问:“那如果你就是世界游戏的模拟者,现在,你开始创造第一批生命,发生了什么?”

  周焦想了想,“试错。”

  “试错。”司罕重复这两个字,“那现在第一批错误出现了,然后呢?”

  小孩这次沉默许久才道:“销毁,做新的。”

  会议室里窃窃私语,郝建国大咧咧问了出来,“销毁什么?”

  “做失败的人类啊,”司罕道,“正常,照这个思路,我们未必是地球上的第一批人类。”

  “什么意思?”

  “世界各地的神话都有一个共通的母题,神明造人。而在这个母题中,常有造人失败,多次造人的故事。”

  司罕在白板上写下几个神话大类,“玛雅神话,神明第一次用泥土造人,泥土人脆弱且无法繁殖,被神明淘汰,第二次用木头造人,木头人没有灵魂和智慧,被神明用洪水毁灭,第三次用玉米造人,才造出兼具魂与智的完美人类。”

  “希腊神话,普罗米修斯造出的泥人过于脆弱,他只能去盗火延续人类文明,宙斯为了报复,创造潘多拉,释放灾难,又发动洪水毁灭人类。仅剩的幸存者,通过抛石,重新造人。”

  “北美印第安神话,Cholawasi造出的第一批人不会说话,被其毁灭,换材料造了第二批会说话的人,语言却带来了分裂,被其用洪水毁灭,之后,他的同伴通过点燃烟草造人,烟雾成功造出了智慧生命,却引发了混乱和失衡。”

  “古印度神话,梵天在每一“劫”中重新创世造人,用自己的身体创造了四个人类种姓,但人类因欲望和堕落,业力触发了宇宙的周期性“劫灭”。毗湿奴化身为鱼,指引摩奴在灭世洪水中幸存,从鱼腹中重生,成为新人类的始祖。”

  “我们的神话,女娲最初用黄土精心捏制人类,因效率低下,改为用藤条蘸泥浆,甩泥点造人,所以后造的人类不完美。非洲约鲁巴神话,创世神奥巴塔拉受命用黏土造人,却因醉酒,造出了残疾者。北欧神话,奥丁用梣木和榆木造出第一对男女人类,但只是无生命的木偶,后来才赋予其灵魂与智慧。日本神话,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因仪式犯错,繁衍出了畸形无骨儿,水蛭子,将它遗弃在芦苇船漂流而走,后来重新举行仪式,才成功创造人类。”

  司罕放下笔,“这些神话都在解释一个共通的跨文化主题——人类的不完美性。”

  “神的设计是不完美的,创造人类需要多次试错,但哪怕以牺牲秩序为代价,所创造出的人类依然存在缺陷和局限。”

  “假设神话是人类继承的远古记忆,各地文明中多次出现洪水神话,不像神明多次清洗失败的造人吗?在我们之前,或许被淘汰过多批缺陷人类了,我们是不是下一批并未可知,因为我们也不完美。战争,暴力,混乱,疾病,很难讲那个创造我们的神明,能容忍这样的人类多久。”

  会议室静可闻蝉。

  荣秉问:“所以传染病是为了毁灭人类?”

  “这多麻烦,没看出这些神明的风格吗?要毁灭试错的产品,发动的是一刀切模式,洪水、火山、海啸,或是一颗击中尤卡坦半岛的陨石,方便得多。”

  “而且反了,”司罕道,“传染病是种筛选压力,淘汰适应性低的生命,遗传病是基因突变的副产物,是人类进化中试错的成本。进化的本质,是灾难塑造的基因革命。所以疾病的角色,从来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修整不完美的人类。”

  邓苦突然举手,他脑子一向转得快,而且天马行空,“难道女巫病是为了修整不完美的人类,然后,逃避被那些神明再次一刀切地毁灭?”

  语出惊人,众人愕然。

  “现在修整人类哪还需要真正的疾病?“司罕未置可否,只笑笑,“试管婴儿能让不育基因延续,眼镜矫正能让近视基因逃逸筛选,基因编辑能抑制亨廷顿基因表达。反倒是抗生素滥用催生了超级细菌,糖尿病揭示了节俭基因的不适应,人类自己创造的新选择压力,已经远超自然界的原始筛选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议论起来,却被顾问骞打断了,“你的游戏假设呢,继续往下。”

  众人这才清醒了点,想起这只是个假设,话题都走偏了,荣秉不免心惊,他也投入了,司罕讲话太有煽动性了。

  司罕“哦”了一声,问周焦,“那现在该试错的试错,该销毁的销毁,勉强留下了一批你还看得过眼的人类,建立了文明,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周焦说得不太确定,“还是试错,观测文明进度,适当放入一些刺激。”

  司罕道:“那就以此往下想,假设我们的世界就是一场被设计的游戏,那么传染病就可以是一个刺激。举个例子,中世纪欧洲的黑死病,就可以是推动社会变革的一种游戏手段。”

  “之后看来,那时正是欧洲社会政治的转折点,也许就是那位游戏模拟者,随手降下一场黑死病,让欧洲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劳动力骤减,激化了封建主与农奴的阶级矛盾,加速了农奴制和封建经济体系的瓦解,为土地资本化奠定基础。而教会的神学解释系统在黑死病面前完全失效,权威受损,宗教改革运动也随之兴起。”

  “政教博弈将瘟疫归因给女巫的邪恶力量,转移社会危机,强化社会控制。而因为人口锐减,急需增殖,女性子宫成为国家生产力容器,被男性垄断分娩话语权,同时配合圈地运动,剥夺了女性的生产资料,女性的生育权和身体受到极端剥削和控制。这些都服务于资本主义原始积累。而这套暴力的猎巫逻辑,又随着殖民主义,延伸至美洲原住民,转化为种族灭绝机制,为资本主义全球扩张提供了伦理合法性。”

  “黑死病是一场灾难,但它重塑了中世纪的社会结构,以系统性暴力为代价,推动欧洲从封建制度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型,迈入了新的文明发展阶段。”

  “如果地球真的处在这样一个胚胎型文明中——其“自然规律”本身就是更高级文明的工具。那么传染病当然也可以是一种工具,推动文明游戏进程的工具。谁知道如今三昧市的女巫病,又是哪个世界游戏模拟者,随手降下的一场“黑死病”,以人口为代价,逼迫社会走入某种变革?”

  司罕轻轻一叹,“在某些时代集中下放一些天才,看进度卡了,又下放一些技术,等不及了,就下放一点灾难推动革命,不像作弊吗?没耐心观测和等待,还习惯像推倒堆坏的积木一样,用毁灭来剔除不合格的文明和种群,做出来的新人类又依旧满是缺陷。照这条思路,地球,可能就是高维文明中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学生,为了应付一项暑假实践作业,交差的潦草实验而已。”

  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荣秉开口,“你的想法是挺黑暗的。”

  杜棋如释重负地站起身,隔着硕大的桌子,和司罕握手,“谢谢你,每次天大的事,你一说完你的阴暗猜想,我就觉得没事了,以毒攻毒还是你行。”

  众人也松了口气,确实,被司罕这么一吓,萨拉·舍夫尔的推论都没那么离谱了。

  顾问骞却没有把之当成吓人的玩笑,“你的意思是,如果那个模拟者不是什么高维的神,那就可能是想要推动某种社会变革的人类,或者人类组织,女巫病的目的是这个?”

  众人又一愣,司罕笑而不语,他的话,只有顾问骞听懂了。

  顾问骞这个人,当其他人被旁的什么分散注意力时,他永远像锚一样从不偏移,始终把女巫的目的放在首要位置。周焦形容他是斐波那契数列挺准确的,他拥有黄金分割比例般不可撼动的精神力,绝对的美感会生出绝对的野蛮。当然,也可能是他习惯了司罕的疯言疯语,擅于提取真正有价值的信息。

  “女巫的目的,就是女巫病的目的吗?”顾问骞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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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停在这里,信息量太大,市局需要时间去调查和消化。

  荣秉起身感谢司罕愿意过来做顾问,审讯员习惯性地上前想带顾问骞回审讯室,司罕恰好侧身挡在两人之间,和气地笑道:“荣队客气了,我今天只是来接同事回家,其他都是顺便的。我不像顾警官,没那么大的善心,我为人民服务只是顺便。”

  荣秉本来也打算放顾问骞回去,不离开三昧市就行,但司罕轻轻柔柔说出这句话时,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这人前面说的那一通黑暗思路,都是为了这一刻,是威胁,如果今天带不走顾问骞,那司罕就可能会变成那个游戏模拟者,把“黑死病”降到他们身上来。

  这样一个干净温和天生笑颜的人,是不是真能做到,荣秉居然一点都不怀疑。

  

继续阅读:第五十二章【以真乱假的艺术】 不要给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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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预后档案·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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