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罕沉着脸转身往树荫下走,一脚跨过了地上的人,Hobb跟了上去,也一脚跨过了地上的猪,“司老师,你为了这种货色也要跟我生气吗?谁让他对你出言不逊。””
遮天蔽日的树荫把两人的影子都纳入其中,司罕深吸口气,“你为什么在这?你疯了?这里是学校,今天来了多少媒体,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抓你?”
“司老师担心我。”
“我是让你别给我找麻烦。”
霍普看着眼前人可怕的脸色,突然问:“我怎么样都不能再让你开心了是吗?”
没有回应,似乎这个问题蠢到他了。
“我去找你,你不见我,我在昧州市局的牢里等你来研究我,直到离开都没有等到你,瑟西体育馆的开场鼓是打给你听的,我教过你鼓语,你却忘掉了......这个该死的记者有句话说对了,见你一面好难啊,司老师。”
依旧没有回应。
霍普走近一步,司罕后退一步,保持着距离,霍普再没上前,半响,突然笑起来,“你害怕我?你搞错了吧,司老师,应该是我害怕你啊。你为什么总是随心所欲,说变就变?我对你的恐惧不算恐怖谷效应吗?我们都是一种长得像人的非人。”
“这话有点刻薄了。”
“这不就是你以前对我说的吗?”
“霍普,忘掉我在莫桑比克跟你说过的所有话。你不是非人,是人类这个集合中,就存在像是非人的人。”
霍普面无表情道:“你的话才刻薄呢,你要我忘掉我最快乐的时光。”
沉默蔓延。今晚是盈月,快升至头顶,树荫为月光留了缝隙,两人的脸在树下若隐若现,叶影在他们脸上开花。
“你在难过吗?”霍普注视了司罕很久,突然问。
依旧没有回应,司罕好像和这棵大树长到一起去了,他在融化,融化成树皮,融化成泥土,融化成阴影,融化成月光,然后彻底消失。
看着这样的司罕,霍普不知为何感到痛苦。他看到Mia的尸体时,也有过这种感受。他会为他们的痛苦而感到痛苦。
一个大脑不正常的人,要如何知道自己的大脑不正常呢?
霍普主动后退了一步,月光大片地降落到他脸上,一个凯列班的笑容,他抬起手,做了个隔空抚平眉心的举动。“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司罕一愣,手颤抖起来。
“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
“你要离开三昧市?”
霍普不说话。
“你来三昧市是为了追杀女巫,你现在离开,是因为Goat把女巫带走了?你是追着她们去的?”
霍普沉默片刻,摇摇头,“你们都搞错了,我不是来找她们的,我是来找你的。司老师,你变笨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到地上,是一只榫卯结构的小盒子,“送你的临别礼物,现在你还打不开它,有一天你会打开它的。再见,司老师。”
霍普走入了月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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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焦从建筑物后走出,来到树荫下,“梅花锁”上的时间早就超过半小时了,红色悍马已经到了一会儿了,停在远处,周焦是主动下来接人的。
“这里这么暗,你也能找到我。”
“我视力很好的。”周焦指了指倒三角眼。
司罕情绪淡淡的,“你成天闷在屋子里钻研,出门只有月亮,没戴眼镜就不错了,还视力好呢。晒太阳能储备阳光和视力知道吗?周焦你要多晒太阳。”
起风了,周焦的衣服被吹起一个角,他像另一株扎根的植物,生长素要从奇特的眼型里溢出来,枝桠统统向司罕倾斜,信号强烈,情绪丰盛。“可是我已经长大了。”
“......是啊,你已经长大了。”司罕的话像叹息,心不在焉的。
小孩牵起他往树荫外走,小声道:“没关系,我也原谅你了。”
司罕一僵,停下脚步,目光直直盯着地面,良久,问了出来,“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过,在我八岁,该晒太阳的年纪,你当时也说了一样的话,我以为你忘记了。”
周焦将当年那个跟妈妈一起来的,很爱笑的大人的话复述出来,语调都学得绘声绘色,“实验室有什么好玩的?出去晒太阳啊,远视储备知道吗?在十二岁前,孩子可以储备阳光和视力,这听着是不是很好?把太阳和视力在身体里存起来,以后慢慢用。小朋友,你要多晒太阳。”
周焦看向司罕,“所以我的视力很好,你在我小时候,就送了我往后十年的阳光。”
司罕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头直视周焦,“是吗?那很好。但那不是我送的。”
周焦的倒三角眼凶了些,生气了,就是司罕送的,他不可能忘记,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你在安乐放走我时,明明认出我了的。”
“放你走?我从没有放走过病人。你视力真的好吗?你真的看清放你走的是谁吗?”
周焦愣住了。
月亮升至正中,树影缩短了,周焦在荫外,司罕在荫内,斑驳的叶影在司罕身上拼出一个瘦长鬼影,每片叶子都像他的眼睛,密密麻麻。
周焦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被吓到了。
“周焦,长点记性,不要在没确认是你要找的人之前,就向他敞开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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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悍马回到恩多酒店,周焦第一个下车,跑得飞快,樊秋水追了上去,小孩上车后脸色就一直很难看,怎么回事?
前排的两个大人没有下车,司罕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似乎格外疲惫,顾问骞喊了一声,“安琪。”
车载屏幕亮起,蓝绿色的双螺旋结构缓缓转动,放出一段录音,是司罕在树荫下和Hobb的对话。
“安琪一直在手台里。”顾问骞道。
“你监视我?”
“你大可以把“梅花锁”扔掉,链子我又没打死结,你自己没解。”
司罕的头靠着椅背,转向他,面无表情地指着胸口,“你在这里打了。”
“昧州市局已经出动去逮捕他了。”
司罕不说话,看回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半响,他把左手伸过去,“拿掉,很痛。”
左腕上已经勒出血痕,手都肿了,青红交接的,顾问骞一圈圈小心地解开绑住手台的金属项链,三根立柱和六根花柱在司罕的脉搏点压出了一串坑印,像朵梅花。
司罕看向顾问骞的上衣口袋,“次方戮的那枚弹壳不是对你很重要吗?这么随便就摘下来了?”
顾问骞捏着手里的左腕,腕掌侧月骨异常隆起,尺骨茎突也有后凸,轻轻按压有浮动感,似乎只要再用力一些,这只饱经风霜的腕部就又会脱位。“绑着弹壳有什么用,要绑的是它的主人。”
仔细地上完药后,顾问骞拿出一支白色的迷你手电筒,“这是冥古留下的手电筒,荣秉做过检测了,里面的基因片段,和她本人的几乎完全一致。”
“几乎一致?”
“可能是因为误差,这就是冥古的基因片段,也可能,这是红日的基因片段,她们是同卵双胞胎,基因组理论上是完全一致的。”
“理论上而已,”司罕道,“对STR分型进行精细分析,能看出差别,同卵双胞胎的某些基因座也有差异。”
“市局正在做精细分析,你觉得是哪种可能?”
“结果几天不就出来了,猜什么呢?”
顾问骞看向他,“你累了?”
“你一晚上应付这么多人试试呢?”
“安琪只反馈了它认为我该知道的。”意思是并没有窥探你这一晚上的全部隐私。
“呵呵。仲铭还躺在地上呢。”
“校医早就过去了,安琪打电话通知了。”
“你倒是不怕他被霍普杀了。”
“他不会,他不敢在你面前杀人,他对你说仲铭是昏迷了,那就是昏迷了,他对你不一样,我第一次看莫桑比克监狱的录像时就知道,他和你说话声纹不一样,我相信他是为你来的。我们在IPSC俱乐部初见面时,他说你面善,让人愿意接近、听话、招小动物的那种面善,他自己就是那只动物吧。”
司罕嗤笑一声,“漂亮话谁不会说,他对女巫的报复,该做的事一样没少,怎么就是为我来的呢?顾警官,我比你了解这种人,口蜜腹剑是本能,总能赚取点额外收益,深情是一种债券啊。我告诉你在一个有精神变态倾向的人身边要怎么表现,正确做法是不要显露任何利用价值。否则,你会发现好像遇到了一个跟你相见恨晚,各方面都太投契的人,他对你表达的每一句喜欢,都是在算计你。”
顾问骞此刻的视角里,司罕的表情有些冷酷。
“那你想利用我做什么呢?”
车里一下安静了。
司罕没有回答,像没听到这句问话般,半响道:“是红日的吧。”
“什么?”
司罕的目光指向那支白色迷你手电筒:“红日应该也有一支手电筒,里面应该是冥古的基因片段,这就是她们的准入证吧,这对双胞胎女巫,彼此互为代价。”
顾问骞沉默片刻,又拿出两支手电筒,黄褐色的,青灰色的,白色的,在他的手掌上一字排开。
司罕笑道:“Goat在给你升级呢。”
“你也这么觉得?”
“红日和冥古是夏娃二号,她们说你是亚当二号,会不会亚当一号和夏娃一号早就被舍弃了?现在夏娃二号也被舍弃了,就剩下你了,你可不就得升级了吗?Goat很喜欢你啊,你要不进去当双卧底吧。”
“舍弃?为什么被舍弃了?红日和冥古是因为背叛,亚当一号和夏娃一号也是这个原因?”
“谁知道呢。我饿了。”
“上去吧,安娜把晚餐留着。”
司罕坐着没有动,“不想吃那个。”
顾问骞沉默。司罕意识到这话不妥,恩多酒店的晚餐是窦卡珊指定的,会有线索,樊秋水和周焦上去了,他们得吃饭,顾问骞得亲眼看到完整的晚餐,他必须上去。
“算了,我们上去......”
“你想吃什么?”顾问骞启动了车。
司罕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你慢慢想。”顾问骞又喊了一声,“安琪。”
双螺旋结构缓缓转动,片刻后,安琪道:“已经让愚人和鲱鱼罐头把晚餐扫描了,你现在要看吗?”
“不看,你看好他们两个。”
车载屏幕熄灭了。红色悍马又驶离了恩多酒店,在繁杂的夜色中,司罕忽然觉得,他们像在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