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演播室里。
女主持人白雪口播到一半,突然尖叫起来。
奇异的是,她在尖叫,可广播里依旧是她欢快的声音,顺畅地提出了一个主持稿上没有的神秘彩蛋。
白雪吓死了。先前讲到一半发现内容不对,她惶恐地停下来,却发现演讲还在继续,她能确认那是她的声音,语气语调语速、音高音色共鸣,都完全一样。
这不可能是事先录制的,今天的赛事主持人不是她,是主办方收到警方通知之后,原本的男主持人不来了,才临时用她顶替,稿子都是现写的,开播前一刻才定。
这分明是在她讲了几句话后,窃取了她的声音和说话习惯,甚至是性格,现在场馆里的观众还以为是她在主持。
太可怕了,一个模仿她的幽灵,夺走了她的工作。
“话筒、音响、广播,还有大屏,全都被劫持了,关不掉!”副队让技术人员检查完后,焦急道。
“切断电源。”荣秉沉声下令,而后冷静地回应耳麦,“你们那里发生枪击了?谁打的?”
顾问骞道:“让猫爹在看台上找个人,昧州IPSC俱乐部的一个中国籍女教练,叫窦卡珊,你们看过她的照片,方向大概在二层的二区和三区之间。”
“窦卡珊?枪击你们的是她?”
“我猜的,她今天没来教练赛,她的目标是Hobb。”
郝建国道:“二区和三区?我人在五区,马上过去,操,看台上那些观众跟疯了似的。”
话音未落,看台上突然爆发出了几道观众的惊叫,“我找到了!找到他了!”
场馆里的四个大屏幕早已切换了视角,从靶场转移到了观众席,似乎瞬间翻转了主角——今日比赛的不是选手,而是观众。
观众席上有个戴口罩的男人正在逃跑,身后追赶的观众如贪吃蛇般越积越长,男人跑得踉跄,口罩被挤掉了,清晰的特写脸部出现在四个大屏幕上。
“这是......郑子国!是郑子国!”一名武警队员喊道。
“恭喜大家触发神秘彩蛋,你们真是最优秀的一批观众,大家可要一直盯着他呀,我们这位梦中人是个人体魔术师,轻易就会从你们眼中消失的。”女主持人欢快的声音又响起了。
越来越多观众从大屏幕上获悉了郑子国的位置,起身追了过去,再没人关注气枪比赛,郑子国像一朵散发着浓香的花,吸引着蜂群般的追随者,他形容枯槁,面色惨白,腿如棉絮,摇摇欲倒,举步维艰,仿佛穷途末路。
“万年老二,你的无人机队现在还齐吗?”顾问骞紧盯大屏,在耳麦里问。
耳麦里传来信号干扰的刺耳啸叫,回应断断续续,不是邓苦的声音,而是骆成城的,“我们有一架无人机被劫持了!”
“怎么回事?”武警队员们一惊。
“四个大屏幕里,现在是什么在跟拍郑子国?”顾问骞快速道。
武警们看向屏幕,渐近的视角,镜头一路跟随......操,今天馆内的无人机都是武警大队的,这是有人劫持了他们的无人机去直播观众彩蛋了?
“啊!!”耳麦里骤然响起邓苦痛苦的嘶嚎,那叫声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空中原本四散在他们周围的无人机,突然都聚集去了观众席,围堵郑子国。
几十只无人机眼全面扫视,郑子国的处境被全方位地展示在场馆大屏幕中,稀疏的头发,通红的鼻头,形销骨立的身体,粗短绵软的腿,有三个耳廓的耳朵,湿意扩大的裤裆......观众集体骚动起来,朝郑子国汇聚而去。
“要出踩踏事故了!疯了!都疯了!操,老子鞋跟!”郝建国在耳麦里疯狂骂人。
“鱼群通讯系统被利用了!”邓苦沙哑滞涩的声音响起,“只要劫持一架无人机,就能影响整个内隐通讯的无人机队,对方的脑控能力比我强。”
邓苦啐出一口牙龈血,一把摘掉电极帽,头痛得像是把神经搅成了一锅米线,他顾不上眩晕,立刻取出椅子下方的手操数字箱,将无人机队切换回中枢控制模式,和鱼群通讯系统抢夺控制权。
骆成城脸色铁青,大为不解,“这是非侵入式的脑控系统,只能你单向操纵无人机,怎么会反向伤害到你的脑?”
“猫爹。”顾问骞在耳麦里喊。
“知道了!别催!老子看到她了!二层看台二区边缘!就是窦卡珊!”郝建国暴躁道。
“五秒,别让她打到我。”
顾问骞说完,也没等对方答应,直接从掩体处爬起了身,他将Hobb死死踩在地上,手伸向腰后,关麦前,喊了一句,“全体戴上减震耳塞。”
三秒后,一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封闭的瑟西体育中心,地都有震动。
观众席的混乱停滞了,一部分盲目追赶郑子国的观众蹲下了身,失去了行动力,但有效范围只有西半区,那里是空地,顾问骞把震爆弹投掷在了那里,东区的人依旧能活动,但动作也慢了几分,被爆炸声恐吓到了。
邓苦又吐掉一口血水,专注地盯着数字箱,“我抢回来几架,劫持无人机队的那孙子一定就在附近,这人的脑控系统被刚刚的震爆弹影响到了!”
骆成城听不到他说什么,耳塞还得戴着,邓苦将抢回来的几架无人机编队列到半空,骆成城也就明白了。
剩余的无人机也开始转移方位,陷入混乱而焦灼的控制权争夺,四个大屏幕上的视野随着无人机的远离而变换了,郑子国不再出现在画面上。
演播室在东区,离得远,震爆弹没太影响他们,电力重启后,荣秉问:“恢复了吗?”
“没有,还是不能广播,瑟西体育馆的电子系统都失控了。”
“这女巫到底是个什么人?”荣秉蹙眉,这一套连招打下来,实力显然深不可测,“去查窦卡珊的背景。”
他在耳麦里道:“猫爹,从看台上调人去保护郑子国,赶紧把他带下来,找了他这么久,一现身就惹这么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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靶场中,趁震爆弹的威慑还在,窦卡珊受到波及,顾问骞赶紧将Hobb的外套扒下,穿到自己身上,点了五名武警队员,把Hobb扔给他们,大声道:“立刻带他走!”
武警队员这次没再犹豫,接过Hobb,如临大敌地用衣服蒙住头,把他包了个水泄不通,一名武警惊讶道:“落跑甜心,你怎么还给他塞了减震耳塞?就该让这畜生尝尝失聪呕吐的滋味。”
等Hobb被掩人耳目地带离靶场后,顾问骞又点了一名武警。
“我也跟去是吧?”那名武警问。
“不,你去跟着司罕,就是之前喝光了茶水的那个人,震爆弹的声音传出去了,他肯定知道这里乱了,你叫那两个队员看好他,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准让他再回来,直接把他送医院检查。”
武警队员点头,转身要走,又被顾问骞叫了回来,“算了,你把耳塞塞回去,让那两个队员也塞住,你们一句话也别听他说,一个字也别。”
“......”
武警队员快速跑走,心里腹诽,那个叫司罕的这么能忽悠人?看起来挺和善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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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内的四个大屏幕突然黑屏了,现场直播中断,一个女巫形象出现了。
是红皇后,她与靶场中心的纸靶一模一样,身上有明显的弹孔,眼下,唇下,胸上,腹部,还有脚上......与教练表演赛上被打的位置一致,简直像是被打倒的红皇后纸靶在屏幕上重生了。
表演赛的教练都是临场决定如何射击的,这些弹孔不可能是提前画好的,屏幕里的红皇后形象显然是即时制作的。
四个大屏幕里的红皇后,如同四胞胎,彼此对称着朝观众挥手,似乎是知道部分人现在听不到声音,她没有说话,而是展示文字,字很大,端正的白色宋体,浮现在黑色背景上,非常清晰。
/生命如果可以有选择,那么这个选择权应该交给谁?/
/我们不存在自由意志,毕竟我们连出生就并非出自自由意志。如果有一天,人能够决定自己是否出生了,这样的技术会被最先毁灭。/
/有一座定制的花园在前方等着所有人,你们要温驯地走回其中吗?/
/我以女巫之名向你们介绍的五个人,答案就在他们手中。/
这四段文字重复了几遍,给刚停歇的观众席注入了兴奋剂。
四个大屏幕又连上了现场直播,郑子国重新出现在屏幕上,画面非常抖,还虚焦了,视野也狭隘,镜头里的郑子国一会儿又不见了,但新的镜头很快锲而不舍地追上了他。
武警们朝无人机队看去,还在半空焦灼,不是无人机在跟拍郑子国。
先前屏幕不再追踪郑子国之后,这个人就像消失了,再没人看到他,观众消停了一阵,这会儿他的位置重新暴露了,观众又骚动起来。
“是手机!观众在拿自己的手机拍郑子国。”一名武警喊道。
大屏幕上切换的视角越来越多,全都来自观众的手机,郑子国被不断投影,给其他人定位,无数双眼睛凝视着他。震爆弹的影响还没过去,观众似乎已经忘记了疼痛,不在乎身体,魔怔地朝着目标聚集。
“西半区那些人还能站起来?打激素了吧都?”郝建国一阵恶寒,“落跑甜心,你那边当心!窦卡珊我跟丢了!她明明被震爆弹影响到了,但她反应太快了,观众席一骚动,她就混进人群不见了。”
“先救郑子国!”骆成城喊道。
“操,才一眨眼怎么他就要被追上了,这些观众要把他生吞了啊?我的人挤都挤不进去,这些人怎么连枪都不怕?僵尸啊,再来发震爆弹?”
骆成城沉声道:“没用了,看这架势,他们这会儿就算断手断脚都要爬向郑子国的,见过狗拱地吗?拦不住的。”
靶场内,顾问骞又被几梭子子弹追了一阵,他靠钢靶躲过几次后,子弹没再追来,窦卡珊应该是认出了现在披着Hobb外套的不是本人。
便衣武警们都匍匐在地上,一人骂道:“打一枪换一地儿,这是个狙击高手,现在又躲哪儿去了?还来不来啊,老子下枪必定位到她......诶!落跑甜心你起来干嘛?当心被削掉脑袋,她手里有霰弹!”
“她对警方没有敌意,她只想杀Hobb。”顾问骞起身后直接朝看台方向跑,一点犹豫都没有,有子弹试探着追了他两下,就再没动静了。
武警们也跟着冒头,看向顾问骞跑的方向,一人惊呼,“靠!郑子国要摔下来了!”
二层看台三区,郑子国被围堵到了边缘,左前右方都是追来的观众,无处可逃,被硬生生逼得翻出了看台,整个人扒着栏杆晃晃悠悠,像只年迈的壁虎,眼看要掉下去了。
“来不及了!太远了!落跑甜心这会儿就算飞过去都赶不上!”
观众们又逼近了一些,张牙舞爪的手伸出了栏杆,郑子国一个慌张,失手向后倒去。
干瘪的身体下坠时都像颗劣质种子,好像随时会被风刮走,落地开成一朵营养不良的暗红花。
众人预想中的红花没有出现,郑子国被接住了!
一只两米长的推车即时出现在底下,推车里铺满了红色的纸,郑子国摔在了红纸里。
“骆队!是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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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秒前,骆成城看情况不妙,直接从二层看台跳了下来,落地后滚了几圈,顾不上挫伤,赶忙将靶场外的推车推到郑子国的站位下方。
推车里的红纸,是表演赛上,被打倒后运出来的红皇后纸靶,骆成城快速叠了几层作缓冲用,郑子国就掉下来了。
武警们刚松口气,耳麦里又传来了顾问骞的声音,“全体集中到一层看台三区,换胶黏剂枪。”
这声音冷静且迅速,顾问骞跑向看台的步伐一刻不停,也并无惊讶,似乎早知道骆成城能救下人。所以他不是奔着救郑子国去的?这两人不是不对付吗?怎么感觉顾问骞挺信任他们骆队的?
还没对指令反应过来,一名武警喊道:“快走,骆队被包围了!”
骆成城刚救下郑子国,还没将人从推车里捞出来,身后就蹿出了几双手,跟他抢人。
被“红皇后”注入兴奋剂的不止是观众,还有靶场里的参赛选手。不知何时,选手们都离场了,郑子国逃到看台边缘时,他们就在朝三区移动,这会儿跑到了,开始跟骆成城抢人。
一层看台的观众也突破了围栏,密密麻麻地涌向场中,不消片刻,郑子国和骆成城就被埋在人堆里了。
那场面,饶是见过风浪的武警也瘆得慌,这些人是要把郑子国扯碎吗?护着郑子国的骆成城也跟着遭殃,人都要看不见了。
武警们咬牙起身,全都朝外冲去,果然再没有子弹追来,他们跑得飞快,“这么明目张胆袭警,都不要命了,骆队得开枪啊!”
“骆队就算死里面了也不可能开枪的!他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对人质和无辜群众开枪。”
“落跑甜心怎么转向了?他不是要去救骆队吗?操!他爬裁判椅干什么?”
“那上面是......是无人机队!”
顾问骞几步蹿上了两米高的靶场裁判椅,空中正盘旋着焦灼于邓苦与女巫争夺控制权的无人机队。
他猛地从裁判椅起跳,惊人的弹跳力让他跃至半空,徒手拽下了一只无人机,像擒住一只大鸟的脚,连人带机落地时,他顺势将旋转的机翼就地摔碎,抓着机身直冲向郑子国和骆成城的包围圈。
顾问骞边跑边拆除装在无人机底下的大型胶黏剂压力枪,手法暴力而利索,三两下拆完,无人机被他扔到一边,人也正好跑到了包围圈外。
顾问骞举起胶黏剂压力枪,对准人群发射。
顷刻间,大量雪白泡沫生成,将失控的人群掩埋住,所有人都黏在了一起,逐渐失去行动力,撕扯郑子国的疯狂行为总算停住了。
郑子国也半死不活地埋在泡沫中,已经失去意识了,颈部还被骆成城护着。班门大学这位素来体面的教授,此刻浑身是伤,衣服破烂不堪,如果没有骆成城以命相护,估计这会儿早就气管漏风死绝了。
骆成城只赶得及在泡沫固化之前,把头露出来,连呛了好几口,他的脸上也布满抓痕,肉都被抠掉了一块,雪白的泡沫被染红了,他拼命呼吸,军用发泡胶黏剂是有透气性的,不会导致窒息,但无人机上配的枪是用来对付利立浦特蜂的,混入了高浓度二氧化碳,吸多了会眩晕恶心。
他感受着封锁身体的泡沫逐渐硬化,看向还在朝涌来的观众发射胶黏剂的顾问骞,骆成城面如土色,情绪不明,“不愧是你,对自己人下手从不犹豫。”
“谢谢夸奖,我不就是这点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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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队!”在顾问骞即将打空一把枪时,武警们都赶到了,手里都换上了各自配备的胶黏剂枪,他们互相看了看,骆成城没有表示。
顾问骞道:“还不动手?等着人群过来把你们骆队撕成烤全羊吗?”
武警们脸色发绀,下了决心,配合顾问骞一起发射胶黏剂枪,对场中涌来的其他观众进行制动。
武警手上配的是没混入二氧化碳的胶黏剂枪,这是作战会议上顾问骞提的建议,分成两拨,无人机配的枪对付蜂,武警配的枪对付人。骆成城同意了,他当时想的“对付人”,是指制动Hobb,他从没想过今天这些胶黏剂会用到观众身上。
顾问骞当时一直强调盯人,这个“人”不只是Hobb,他是预料到这个场面了?
“万年老二。”顾问骞对着耳麦喊了一声,其他什么都没说,对面就领会了意思。
“知道!无人机队的控制权总算抢回来了,累死我了,谁家脑控这么牛逼?可能比你还牛逼,我现在立刻调整编队。”邓苦瘫坐在地上,满头大汗,数字箱快搓出火来了。
骆成城道:“等下!无人机里的枪都混了高浓度二氧化碳......”
“等不了!”邓苦打断他,“光靠武警手上那些胶黏剂根本不够,大头都在无人机上,必须立刻对观众制动,再出事就是大事,疯点的人要往下跳了,让你的人赶紧把郑子国挖出去送走,他在场馆里多呆一秒,这些人随时会诈尸。”
空中数十架无人机,如大型粒子般同时分散开,飞到二层看台观众聚集的地方,它们井然有序地隔着智能距离排布着,同时向观众发射胶黏剂。
白色泡沫像勃发的蘑菇云,覆盖了整座瑟西体育中心。
邓苦远远地看向三区的观众席,只觉得惨烈。
这原本用来对付利立浦特蜂的武器,现在全用在了对付人,观众们埋入泡沫中,依稀能看到挣扎的手脚。
邓苦一度恍惚,今天利立浦特蜂是来了的,这近万的人,都是巨大化了的蜂,被白色的网捕获了,一坨一坨,像茧一样粘在场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