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后四人才发现，不只是大白鲨馆，刚刚，所有馆里都发生了类似的躁动，只是大白鲨馆最激烈，游客们慌张奔走，不少人在往出口撤离，大白鲨馆闭馆了。
随行的智能讲解员引导着四人去下一个场馆，仿佛刚刚离奇的大白鲨馆事件未曾存在过一样，LUCA员工的心理素质真是不一般。
“接下来我们要去的是水母馆，应该是LUCA最梦幻的一个馆。”
樊秋水要应激了，他现在满目眩晕，腿脚发软，持续耳鸣，额叶的神经还在抽搐。但脑没有痛觉感受器，脑只会处理疼痛，不会感受疼痛。他感受到的疼痛来自他者。
他下意识看了司罕一眼，神色如常，什么都看不出来。“梅花锁”不知何时又缠在左腕上了，紧紧勒着，红痕明显，顾问骞正一只手号脉似的抓着司罕的左腕，低头在看“扳指”。这是在观测司罕的体征？
“水母馆有栉水母吗？”司罕淡淡地问了一句。
智能讲解员停顿了一下，“有的，不过栉水母不是水母哦。”
“你在那里吗？”顾问骞问了一句。
智能讲解员沉默了。
樊秋水从这两人一唱一和的问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语气，一种要找麻烦的语气。
“窦卡珊，可以见面了。”顾问骞道。
樊秋水愣住了，胡乱指着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声景感应器，看向那两人，再看向周焦，周焦显然也是刚知道的。
智能讲解员的语气比先前轻慢了些，“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在亚马逊流域馆，你讲第一句话的时候。”
那边沉默了片刻，“顾警官耐心真的很好。”
“你工作做得不错，想多听一会，现在没耐心了，出来。”
窦卡珊笑了笑，“来都来了，逛完吧，我在终点等你们，声明，我可没有迟到，你们在LUCA的全程都有我的陪伴。”
“游戏开始了，你们要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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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后小队在撤离的人群中逆行，坐着自动的观光隧道车向更深的地方行去。
“LUCA温馨提示，您当前的位置，是海平面以下110米。”
樊秋水一阵心悸，心脏好像快蹦出来了，不对，不是好像，是真的要蹦出来了！
他头晕眼花，坐都坐不稳，差点从车上翻下去，半响才反应过来，是隧道在震动！
震动持续了几秒，四人搭着扶手稳住，顾问骞接通了“扳指”，听了几句后眉头紧蹙，“水族馆的圆厅入口处发生坍塌，通往岸上的磁悬浮列车管道被掩埋了，游客们离不开了，都堵在圆厅。”
“朵朵。”司罕转身就走。
顾问骞拉住了他，“邓苦他们也在LUCA，就在靠近圆厅的位置，他们找人更方便，你过去没用。”
四人便继续朝水母馆赶去。樊秋水紧紧拽着周焦，生怕一个不注意这小孩就丢了。小孩只是稳稳地看着他， “我这双手拼过父亲被肢解的尸体，握过捅死母亲的刀。”
樊秋水一愣，下意识放开了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小孩的眼神让人难受，他最近格外刻薄。
“不要小看我，愚人。”
小孩追上了前面的两人，三人的背影整齐划一，诡异地相像，这个场景似乎出现过无数次，樊秋水被排斥在外，不是故意，而是天然的，他与这三个人不在一个水平。
他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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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馆里已经没人了，一白一粉两道手电筒光线扫荡着，连水族箱都没放过。四人的精神都极其紧绷，远处游客慌张的吵嚷声隐约可闻，无法逃离的海底隧道已经构成慌乱。
突然，顾问骞停下了脚步，白色手电筒对准了一只很大的透明水母，伞身向上蛄蛹着，表皮细胞发着不均匀的光，在白光照射下显出字来：/尊敬的会员，狩猎女巫游戏已经开始，请尽快抓到两位在LUCA游荡的女巫，兑换庆典奖励。/
“果然，这里就是Goat的周年庆地点。”
顾问骞方才询问隧道震动情况时，姜河还说了另一件事，“我刚刚查到，普罗米修斯生物科技公司，也是LUCA海底隧道水族馆的投资方之一！”
顾问骞看向司罕，透明水母上的白光就被粉光取代了，文字一样，但在更深的胃层细胞上多出了一个符号——灯笼海棠。
“怎么做到的？”樊秋水趴在水箱上死盯着那诡谲艳丽的水母。
司罕关掉手电筒，水母立刻暗淡下去，“这种水母本身不发光，应该是细胞里注入了GFP突变体。”
“叮咚。”突然，LUCA的所有智能声景系统同时响起，“请暂时无法离开的游客不要着急，我们已经在抢修列车隧道，为了诸位的安全着想，请不要聚集在圆厅入口处，防止二度坍塌。目前仓库里剩一艘潜艇，可以送十三个人上岸，LUCA将用最公平的方式选择幸运游客。现在水族馆中藏着两名女巫，列车隧道口坍塌就是她们所为。最先找出这两个女巫，并将她们交到仓库的游客，将被逃生潜艇优先选择。记住，女巫是逃票进来埋伏于此的，请游客们自行分辨女巫，找到仓库，抓紧时间逃生，LUCA再一次为带来的不便向诸位道歉。”
说是道歉，语气听着完全没这意思，倒像是列车上那句“欢迎来到LUCA世界，祝您拥有梦幻的一天。”
水母馆偏远，只能听到些近处的动静，不知道这道广播过后，隧道里正在发生什么。
樊秋水的CPU快被干烧了，尽力捋着当下的情况，“两名女巫是指红日和冥古，她们被Goat丢到这里，向所有高级会员发了邀请函，不，是叛徒悬赏令，用她们来杀鸡儆猴。所以今天LUCA里有很多Goat会员在？那游客们只是陪玩？什么活动都需要气氛组？”
“不只是气氛组。”顾问骞道。
外面突然响起一道枪声。
樊秋水一惊，枪声？这就开始了？谁开的枪？能携带枪支进来的人，除了警方，就只有Goat会员了。
“可他们是怎么分辨女巫的？Goat的会员制不是几乎互不认识的吗？广播里也没说两个女巫是谁，都直接联想到三昧市的女巫了？这不会杀错人吗？”
顾问骞举起了手中的章鱼玩具，“广播里说女巫是逃票进来的，没有过检票口。”
樊秋水一顿，醒悟，“没有章鱼玩具的就是女巫？靠，发这玩意儿是保命用的啊。但女巫只有两个，逃生位置却有十三个，这要怎么分？”
“没有章鱼玩具的，就是女巫。”顾问骞重复了一遍。
樊秋水反应过来，脸色一白，“容错率？杀错也可以，只要女巫死在其中，这是要......”
“保护好你们的玩具，女巫也想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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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水母馆，四人继续朝深处走，窦卡珊没再出过声，两只手电筒又照出了几处悬赏信息，粉光永远只比白光多照出一朵花。
路上遇到的零星游客，看到彼此亮出的章鱼玩具，都谨慎地离开了，没有人打招呼，看来其他人也发现了女巫的标志。此刻谁都是敌人。
樊秋水紧紧捏住章鱼玩具，解压的手感无法带来一丝松快，只有愤怒和屈辱。他发现很难分辨见到的是普通游客，还是Goat会员，防备和兴奋存在于每个人脸上。
他们步履飞快，在搜索和躲避中来到了水族馆的底部。
“您当前的位置，是海平面下115米，LUCA水族馆感谢您的光临，前方已没有观光区，请返回。如果您想继续往前，您将乘坐列车，抵达海底隧道的尽头。”
LUCA海底隧道整体分为三段，第一段为从岸上直达水族馆的封闭磁悬浮列车隧道，第二段为绕成了卡巴拉生命之树形状的透明水族馆区域，这两段都建在相对平稳的浅海区，这之后的第三段，又是笔直的封闭列车隧道，会直通深海，不再有模拟水域的造景水族箱，墙外就是东海。
整个LUCA隧道的造型像一道缩水的中国结，两头是长长的直络，中间是繁芯。但水族馆比起整条隧道又太小了，更像是串在长绦上的一颗小珠子。
顾问骞在这里竖起了两道施工牌，四人继续往前，又穿越了一间狭窄的气闸舱，进入全封闭的纯白列车，行驶速度依然惊人，异常平稳，樊秋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列车上的深度显示，125米，150米，175米......
列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又停下了，深度显示为200米。樊秋水吞咽口水，200米，他们的头上，有大约五六十层楼那么高的海水。
列车播放着音乐，全景环幕里虚拟投放着该深度的生物礁分布。
“亲爱的游客，您的LUCA观光之旅已抵达终点，请坐在位置上不要移动，列车将返回水族馆。”
顾问骞起身去检查封闭的车头，列车的智能系统重复道：“亲爱的游客，请您回到座位上，不要移动，前方是隧道施工区，禁止通行。”
顾问骞检查了多久，这声音就持续了多久，突然某一刻，智能系统卡壳了，说话断断续续的，“亲......亲爱的游......游客，请坐回......回......位置上，不，不，不要移动......前方是......施工区，禁止，止，止，止，止，止，止，止......”直到声音消失前，都重复着最后一个字。
扳指上的双螺旋结构亮起，“好吵。”
下一刻，封闭的列车头突然打开了，四人走出去，依然是一个狭窄的气闸舱，但这个气闸舱比前面经过的都长得多。
“不要让列车回去。”顾问骞道。
这段隧道只有一班磁悬浮列车来回倒，只要它不回去，游客就无法过来。
安琪道：“好，不过我要进行部分休眠，它的区域性服务器群应该离这不远，它在找我的服务器。”
“嗯，必要时可以完全休眠，你的首要任务是藏好。”
双螺旋结构转动着似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熄灭了，四个手台中的“意识”同时消失了。
四人穿越狭窄的气闸舱，发现它连接的是一部透明的海底电梯，这里已经是大陆架外缘，将进入向大陆坡的过渡带，坡度显著增加，地形起伏大，列车无法通行，隧道建成了螺旋式的。
海底电梯里没有开灯，昏暗至极，前行时数字变化太快了，与前面四百公里平坦的浅海区截然不同，很快就又跨过了100米的深度。若是将视野拉远，想到这么小一个箱子在广袤的深海中疾驰，樊秋水必须控制力道，才不至于把章鱼玩具捏碎了。
转头，发现顾问骞又在看扳指，似乎又在观测司罕的体征，樊秋水观察司罕的表情很久了，什么都看不出来，没有一丝不适的样子。
“你这样很像骚扰啊，顾警官。”司罕叹气道。
“这样看着海水会害怕吗？”
司罕摇头。
电梯停下时，显示的深度是海平面以下400米。
四人穿越狭窄的气闸舱，走入了一段相对平坦的隧道，建在古河道上，是冰期裸露时形成的河流遗迹，部分区域被沉积物填平了。这段隧道，就是目前LUCA最前沿的施工区了。
樊秋水感到温度骤降，但尚可忍受，应该是维持着隔热供能的，潮气也不至于太难受，LUCA本就是朝着海底宜居环境建设的，有海底城的概念。
视野漆黑一片，他原本以为这又是段全封闭的隧道，仔细看却发现，这也是条透明的高压玻璃隧道，只是处在弱光层和无光层之间，海底没有自然光，四周静得心慌，隧道里竟没有一盏灯。
顾问骞道：“亮灯会刺激深海鱼类撞击隧道，除了正在建的部分，其余深海区都是不亮灯的。”
“那这怎么走？”
周焦在地上摸着，“这里铺了轨道。”
四人摸黑上了开放式隧道车，依赖惯性导航系统，在无光的深海隧道里前行着。
小孩举着“滑翔机”来回试探，而后在平板操作了一会儿，四人的手台上就都出现了一只陀螺仪，“还好隧道的声呐系统有漏洞，这里的导航系统都是封闭式的，没有卫星信号，得快点。”
樊秋水道：“红日和冥古不会躲在这里吧，窦卡珊不是女巫的仆人吗？为什么帮Goat把我们引来，他们现在不应该是敌人吗？”
顾问骞道：“窦卡珊要是和女巫在一起，她也用不着我们了，她要我们还的人情，应该就是帮她救出红日和冥古。”
“就知道便宜不能瞎占，强买强卖这是。”
樊秋水不停地说话，他得让隧道里有点人声，海底太暗了，和他想象中通往海底的观光隧道根本不是一回事。
真实赤裸的深海环境冲击到了他，他突然意识到，虚假也是好的，人们需要前面那段亚特兰蒂斯风格的水族馆造景。真实的海洋，人类承受不了，黑暗、压抑、恐惧、无趣，让人喘不过气来，樊秋水应激地回忆起了曾经住过的阁楼。
人是需要造梦的，有朝一日真的能在海底生活，也不能是完全真实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