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落下后,樊秋水推开看守的人群,一个箭步冲到了餐厅中心,三五下爬上了那根抽象的纪念碑柱子。
眼泪和悲愤还挂在脸上的游客们根本反应不过来,看守的人下意识要去拽他,“你干嘛,别爬上去捣乱啊!”
不明所以的游客都聚了过来,乱成一锅粥,有人发现舱门打不开了!
“你们还没明白吗?这里根本不是仓库!”爬到柱子顶上的樊秋水大喝一声,镇住了所有人。
他咬着牙,也是才想明白,消失了一晚上的司罕在水族馆里四处散播谣言,把大部分游客都引导到了餐厅。而顾问骞像磁铁般把Goat会员都集中在身边,看似领头羊,实则监狱长,麻痹他们不四处作乱,误导他们远离仿生馆,朝反方向行进。
既然已经是显眼的靶子了,那就物尽其用。
这两个人整晚都没有找过女巫和仓库。他们在各自的计划中意外相逢,而后心照不宣地演了一出戏,在LUCA创造了新的仓库。他们不玩Goat的游戏。
“全都给我清醒点!”樊秋水不耐烦地吼道,“已经有靠谱的人帮我们走到了这里,接下来的路要靠我们自己了!”
可能是他站得太高,喊得太响了,游客们濒临崩溃的心接收到了救命的信号,都明白事情出现转机了。
周焦快速操作着平板,也扯着嗓子喊:“所有人,在我倒数三个数后,一起捏碎章鱼玩具!”
众人一愣,有些不情愿,“捏碎章鱼玩具?这可是我们的保命......”
“想逃出去,就听话照做。”王朵不知从哪摸出了个小蜜蜂,古井无波的声音均匀地放大,冷漠的机械式语气,反而有奇异的镇静效果,诡异的是,她手里还提着鞋。
周焦盯着平板,安琪正在入侵LUCA的控制总台,碍于另一只超级系统的搜捕,安琪今天始终没有放开手脚,一直在打游击,就像溜进别人家撒尿,神出鬼没地恶心主人,但无伤大雅。现在要破釜沉舟了,周焦需要一个漏洞,上千名游客的报警器统一损毁,必然会分散LUCA防御系统的算力注意,那个瞬间,就是安琪的机会。
“三、二、一!”
游客们咬咬牙,与身边人互相盯着,谁敢不捏,就是阻碍所有人逃生的罪魁祸首。
一瞬间,所有人的章鱼玩具都碎了。
游客们心惊肉跳地看向这个有大佬气质的少年人,不知道成功了没,但倒三角眼专注得很,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周焦手上的操作持续几秒后,餐厅突然发生了微弱的震动,像是锁链被挣开的动静。
餐厅处在卡巴拉生命之树的严厉之柱,路径18上,本就位于LUCA的左侧边缘,而现在,它与前后管道相连的部分也脱轨了。
“愚人!”
樊秋水已经站在柱子顶端,听到周焦的指令后,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入了鸡蛋筐的中间,这里确实有两个座位,鸡蛋筐一分为二,中间是一道深渠,直通餐厅底下。
他探下身去,脸和摆在座位上的企鹅肉块接触,腥臭味扑鼻而来,这是他和这两只企鹅的第三次见面。
在快把整个人都挤入深渠中时,樊秋水终于握到了里面坚硬的把手,用力往外拔,拔出了长长一截,他感到自己也像是这根柱子向外扯出的一条坏死肌肉纤维,手要高高扬起,弧度夸张而优美。
王朵的话犹在,祭奠农民革命失败的纪念碑的最上层,坐着一个赤着脚,枯坐沉思,了无希望的战败农民,他的背后插着一把利剑。
此刻,人们从地上仰望柱子,高高拔出把手的樊秋水,就像是从代替女巫死去的那两只企鹅背上,拔出了那柄想象中的利剑。
顾问骞离开餐厅时,是从人群中走的,经过三人时丢下了几粒“灰尘”,樊秋水的耳边响起了安琪播放的顾问骞冷静的录音——
“LUCA隧道是沉管法建造的,却没有被泥沙填埋,只是将底部固定在海床上,压载系统并不稳固,一旦某截管道底部脱离海床,很可能会上浮。我观察过,整个LUCA,餐厅的管道是最短的,和中心管道的永久固定结构不同,餐厅中心这根比其他管道多出来的柱子,或许就是它的独立锚固装置。”
“只要落下门,LUCA的每一个馆都会变成舱,何为舱?”
紧接着,司罕消失了一晚上的声音,和那个失踪的代表“梅花锁”的红点,也再度出现在“滑翔机”里,“建筑,是人所产生的思想本身,建筑者会把锚固装置藏在哪里,都写在他们的设计里,比如餐厅里的那个“纪念碑”。”
“秋水,去把锚收起来,带着他们远航。”两道成熟而镇定的声音,在他的脑中混为一体,犹如一人。
“喝!”樊秋水青筋涨起,肾上腺素狂飙,使出了超越自身的劲,将锚固系统的把手彻底从柱子里拔了出来。
真他妈是靠谱的成年人啊。
他从口袋里拿出顾问骞丢下的“灰尘”——一些黑色的纤细碳纤维,将它们都挂到锚固系统的把手上,然后自己猛然从五米高的位置跳下地去。
只见柱子顶上电光四溅,众人惊呼出声,整个餐厅的灯骤然熄灭了,此时的餐厅已经脱离了LUCA的供电系统,不在其控制范围,不会再被强索,成为一只独立的舱。
黑暗中,只剩周焦平板的光还亮着,把小孩专注的倒三角眼照得晶亮,如同希望。他做过浮力计算,餐厅舱的排水量是足够的,只要锚固断裂,压载就会彻底失效。但这依然是个天方夜谭的实验。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心跳如擂鼓,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都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
某一刻,餐厅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而后又是两下,晃动明显了起来。
“起来了,起来了,餐厅是在浮起来了吧?!”游客喊道。
樊秋水感受着脚下不同寻常的波动,心中一紧,眼睛却灿若明火。
路径18断裂了,这条路径对应的是,战车牌。战车要起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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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摇摇晃晃上浮了一些,游客们都扶住了桌椅,餐厅里的桌椅都是固定住的,漆黑的静谧中,人们的雀跃与恐惧同时升腾,因为前路是未知的。
可复杂的情绪没能持续片刻,餐厅舱摇晃几下后,不再上升了。
周焦蹙眉演算着伯努利升力和涡激振动升力,“明明是够的,水流速度和动水压力问题?不应该......”
“那现在怎么办?外面那些人有枪啊,他们打进来就完蛋了。”
话音刚落,舱门外就传来了剧烈的动静,而餐厅舱还没脱离LUCA隧道一半的高度。
“快啊,快升起来啊!”游客们焦急地喊。
但餐厅舱又没有发动机,能不能浮起来全凭环境,人力又能做什么?意志毫无用处。
给了希望又被夺走是最残忍的,舱里出现压抑的哭声,而舱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们听到了激烈的破门声。
那两个把他们关在餐厅里的人呢?那个阎王,和那个一副笑面的女巫呢?已经被那些带枪的人杀死了吗?他们没希望了。
突然,漆黑的餐厅里透进光亮来,那些光很碎,微弱如萤火,却凝聚如长灯,那是......水族馆里的鱼类!
越来越多,大大小小,无穷无尽,光如洪流,它们不知何时都聚集在了餐厅这截沉管管道的周围。它们在搅动水流。
没人知道,不同馆里的这些水族是如何破开壁垒在此交汇的,却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他们中见证了大白鲨馆事件的人,印象中的鱼群运动还是残暴地集体撞墙。而此刻,更大范围的鱼群,却在为他们温和地搅荡水流。
水流越来越激烈,鱼群运动越来越快,翼展九米的巨型蝠鲼与不足九厘米的尖吻鲈幼鱼,都以同样的方式运作着,灵活、分散而又惊人地一致。
“完美协同。”王朵喃喃道,她先前没看到大白鲨事件就离开了。
周焦的倒三角眼分外专注,没有一个通讯技术领域的人会不为这样的画面所动,数万条不同鱼之间的内隐通讯堪称神迹。
停滞的餐厅舱重新晃动起来,开始上浮,速度越来越快,浮出了LUCA隧道的高度后,继续快速上升,鱼群依然跟在餐厅舱周围,像在护送,一路为舱里的人点灯。
周焦突然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在哪里?
在三昧市,在那班地铁上,和司罕一起,地铁经过女修罗门的地下隧道时,两旁的LED人鱼群也像是如此,护送着地铁离开隧道。
头戴火车,上为游光,下为野童。
头戴地铁,上为游光,下为人鱼。
头戴餐厅,上为游光,下为人鱼。
此时的人鱼,是人和鱼。
但快速上升的餐厅舱没多久又被挡住了,那是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严格来说,这道玻璃才是LUCA的边界,就是这条外壁,将不同舱内的鱼类关在隧道周围,任人观赏,构建出一座虚幻的亚特兰蒂斯。
鱼群开始撞击那层看不见的外壁,一批又一批,疯狂而悲壮,形色各异,却灵活协调成一支支箭矢般的队伍形状,向那看不见的牢门反复进攻。蝠鲼的胸鳍都撞裂了,血雾扩散着,它们依然在撞,仿佛不会疼痛一般。
但那层看不见的外壁纹丝不动。
这让人们看得无力,鱼群好像只会冲撞,固执的,反复的,它们面对危机仅有的处理能力,在科技面前是蚍蜉撼树。
某一瞬间,游客们突然恨起了作为万物灵长的生命。
功亏一篑之感再度袭来,绝望更甚,他们被卡在这里了,和水族馆里的鱼类一样,这架餐厅舱仿佛也成了LUCA的一件稀有展品,一条机械大鱼,他们是这条大鱼里的鱼籽。
一个捂着脸的女人,从指尖缝隙看到周焦对外面视而不见,专注地在平板上操作着,嘴里念念有词。
“锚固系统能用来攻击这层外壁吗?我知道现在动不了,那备用的供电系统呢?必须做动力校准,餐厅舱会翻转......以舱的重量撞出去的话......”
女人观察了一会儿才确定,这小孩不是在自言自语,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像俄罗斯方块的挂件,屏幕上的女巫形象忽明忽暗,似在与人对话。
女人有些震撼,都这样了,这个小孩还没放弃吗?
怔神间,女人盯着地上因冲击被撞下来的餐包,那种上餐前给顾客垫肚子的餐前包。
她的孩子很讨厌这种面包,可她很喜欢,超市里经常有打折的,每周五晚上七点,她能囤下四盒半折的,保质期还剩两天,母子俩能吃个几顿。
女人突然抓起一只被人踩扁了的餐包,往嘴里塞,恐惧和焦虑的时候,食道仿佛是关闭的,她吞得想干呕,艰难地下咽,熟悉的口感,绵软又干涩,连同上面的鞋印一同咽下去,然后抓起下一只餐包。
半个月前,孩子和她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她向公司请假去找了一天,没找到人,差点报警了,最后知道孩子是去找离异的父亲了,到今天一直没回来。
那天是周五,挂完孩子父亲的电话,女人发现已经七点二十了,她机械地拿上购物袋,穿着拖鞋去了最近的超市,囤下了四盒餐包,结款时却发现没带钱,她习惯把零钱包放在购物袋里,今天拿的是新的,旧的那只被孩子拿走了。
女人是被保安架出去的,因为她突然在收银台歇斯底里了。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吃过这种餐包,隔天,她听到公司里的小姑娘在聊LUCA水族馆,说有大白鲨,她们约好了一起去。没有人来问她,所有人都知道,这种项目与她无关。
女人浑浑噩噩回了家,下单了门票,她看着花出去的钱,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种麻木,她花钱了,为自己。
她从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她只是想去看鱼,不是菜场里那种会被活剖的鱼。
所以LUCA出事的时候,女人觉得这是报应,乱花钱的报应。
食道像是被打开了,被餐包生生挤开的,她生硬地吞咽,灵魂深处的饥饿感被满足了,她需要碳水。她时常觉得,女人就像碳水。
现在还不能放弃,她得让自己储备力气,会有用得上她的时候。
再抓起一只时,她看到不远处,另一个女人也在吃地上的餐包,五指张开,抓满掌心,塞进嘴里,猩猩般的吃法。
玻璃窗外,鱼群持续徒劳地进攻着,周焦的倒三角眼虽无波动,但能看出并无进展。游客们绝望悲泣间,女人们伏着地,默不作声地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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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秋水忽然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抱头打滚,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数只手机光都打向了他,发现他翻着白眼,面貌恐怖,青筋凸起,整个人扭成了一团。
“快,所有人都坐到椅子上去!身体紧贴座椅!”樊秋水瞠目欲裂地大喊,“坐不下的人钻到桌子下去!身体蜷缩,侧卧或跪趴!快!我看到,我看到了......啊!按我说的做!保持姿势千万不要动!”
“看到什么?”游客们不明所以,却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全都慌忙坐去了餐厅椅子上,并拢双腿紧靠椅背,剩下的人三四成群滚到了桌子底下,抱头蜷缩着侧卧在地。
樊秋水已经流出鼻血,他顾不上擦,硬撑起身体,一手一个,把周焦和王朵压到身下,滚入了最近的餐桌下。
下一刻,同样的剧痛也席卷了游客们的大脑,但樊秋水的话在高压环境下宛如死神的警告,所有人都紧紧蜷缩着,多痛都一动不动。
舱外,原本正在撞墙的鱼群都停了下来,瞬间四散开去,看不见的玻璃墙前,转眼空无一物。
片刻后,一道强烈的吸力自餐厅底部传来,好不容易上浮的餐厅舱又退回去了一大截。人们还来不及叫,又一道剧烈的反向冲击自餐厅底部传来,几乎把所有人都撞得腾空起来,餐厅舱以极其恐怖的力量和速度被打飞了出去!
椅背瞬间喷出磁吸网兜,将游客缠裹在座位上,柔性的硅胶网兜霎时变硬,“焊死”了所有身体部位,动不了分毫,桌底与地板边缘也同时喷出集成式网兜,将蜷缩侧卧在桌下的人也焊在地上,固若金汤。餐厅里仿佛刹那结出了无数只茧,强硬地附着在暴冲的舱里。
从外面看,此时的餐厅舱正像一枚超大型子弹,被猛地发射了出去,重重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海中那道看不见的外壁出现了可见的裂缝,纹路闪电般扩张,外壁碎裂了,破出一个大洞。
内外海水的压强差,让洞口的水流急剧变化,餐厅舱被一道强悍的推力,逆流顶出了洞口,所有鱼群紧跟其后,从那破开的洞里蜂拥而出。自由,自由如不息的骇浪。从远处望去,那些光怪陆离奇形怪状的鱼类,像被挤出的炼乳,在东海里扩散出去。
餐厅舱在漩涡中翻滚几圈后才趋于稳定,在撞击发生瞬间变得不可撼动的坚硬网兜,又变柔软了,透明材料里似乎有液体在流动,游客们像在滚筒洗衣机里走了一遭,被死死卡住的僵硬肢体得以喘息和活动。
在头昏眼花的疼痛中,所有人都记住了刚刚看到的一幕——餐厅舱的玻璃墙外,闪过了一条无比庞大的白色尾巴,尾鳍就仿佛能包裹一面窗,就是那条神圣又强壮的巨尾,一甩就是万钧之力,将餐厅舱当成子弹拍飞,击穿了LUCA的外壁。
此刻,昏暗的东海下,那道若隐若现的巨型白色身影已经游远,身后跟着无数形色各异的鱼类,像一条海中彩带,再不用飘回人类身边,缓缓消失在视野内。
这一幕太梦幻,深夜,以他们所处的海水深度,视线极其受限,这一幕却格外清晰,更像是烙印在脑中的幻觉。
樊秋水咬着牙,那条白色巨尾......果然不是幻觉,先前就是它给他发了撞击预告,他比所有人都更早看到了会发生什么,像一个预言梦。
餐厅舱趋于稳定后,网兜自动解开了锁定,游客们刚想去卸,却听见那个惯常冷静的倒三角眼小孩大喊,“都坐好别动!”
旋即,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升力,餐厅舱在海中停顿片刻后,开始飞速上浮,玻璃墙外的海水被浮力疯狂挤开,从头顶上望去,不像是他们在上升,更像是如泼墨天空般的海水重重砸了下来。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餐厅舱就浮冲出了海面,如压到底的弹簧,溅起大把浪花,在海面上剧烈摇晃着。
此时的满月离海面很近,舱像是晃进了月里,与倒影一同将玻璃照得流光溢彩。
人们这才劫后余生般地解开网兜,身体像下饺子似的滑到了玻璃墙上,一个个呕吐起来。
哀嚎声此起彼伏,胳膊脱臼的,脖子扭了的,手指骨折的......所幸都没受太重的伤。那白色巨尾拍飞餐厅舱,撞击LUCA外壁时,安琪已经打开了餐厅舱的备用供电,应急防护系统启动了。
不少人吐空了胃,脑子才清晰过来,纷纷感激地看向樊秋水,问他怎么知道桌椅有减震防护,要不是樊秋水提前指挥所有人坐好卧好,这会儿早就胳膊和腿漫天飞了。
“你们进来都不看安全防护说明是吧。”
樊秋水喘着粗气,将脱臼的手臂接了回去,面色惨白,汗如雨下,“正常,我也不看。但有人会看。”
顾问骞从下到LUCA,就一直在检查安全防护系统,人们在观赏鱼时,他在观赏隧道结构。
周焦也趴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平板都在翻滚中摔到天花板上去了,餐厅舱稳下来后,是翻转了90度的状态,所以他们现在都是坐在侧墙上,也就是玻璃上,脚下是海,和那早已看不见的远去的彩带。
周焦撅着屁股,把脸贴近玻璃,观察里面尚可见的液体,“非牛顿流体?我还以为有什么更突破想象的材料。”
安琪道:“有用就行了,餐厅舱的高压玻璃层、地面、桌椅和磁吸网兜里,都有微晶格框架和流体夹层,复合吸能结构总体吸收了92%的冲击能量,隧道建在海底,缓冲防护相当完备,LUCA的舱,似乎本身就为在海中漂流做好了准备。”
周焦沉默。
只要落下门,LUCA的每一个管道都是舱,何为舱?LUCA本身就是无数个舱的集合。
今晚的潮汐汹涌,餐厅舱在海面上颠簸着,隐隐又有翻转的架势。
王朵满脸狼狈,高马尾也歪了,她在玻璃上四处爬,摸索着找回了随身带的急救药盒,给周焦与樊秋水各塞了一颗药,然后朝其他受伤的人爬去。
周焦刚要往侧墙,也就是天花板上爬,就被递回了平板,王朵帮他取下来了,那平板卡在灯罩里,屏幕碎得一塌糊涂,但还能用,周焦一屁股坐在玻璃上,顾不得眼冒金星,又操作起来。
餐厅里的摆设和桌上的碟子在翻转中碎光了,在颠簸中滑来滑去,堪堪要砸到周焦,小孩心无旁骛,根本不管,樊秋水只好守在周围,帮他挡去砸来的物什,但他现在就一只手,也有心无力。
有几个女人围了上来,她们手中攥着长长的桌布,将颠簸的物什都拢到了桌布里,好奇地问,“小友啊,你这还在算什么呀?”
“质点模型和拉格朗日粒子追踪模型。”
女人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他在预测餐厅舱会漂到哪里,”王朵已经爬回来了,帮忙解释道,“舱毕竟不是船,去向哪是不可控的,得通过计算洋流、风场、波浪数据、浮力状态、地球偏转效应和气象等,模拟餐厅舱的轨迹,五分钟更新一次预测地点,发送给申城市局,好派船来寻我们。这里可能更接近盲山群岛,向附近的巡逻船或渔船请求救援也许会更快。”
“这样啊,我还以为共享定位就行了。”
“不够,我们得主动求生,舱里人数多,氧气有限,海面温度现在是......”王朵凑过去看了一眼碎成蛛网的平板屏幕,“0°-5°,还伴随5-7级偏北风,在海上漂流失温风险很大,你们现在还没觉得冷,是舱里的控温系统开着,但应急储备有限,总会用光的,这个舱靠我们自己是无法打开的。”
女人们点点头,说话变小声了,似乎怕自己多占了氧气,“唉,真倒霉啊,我难得放假一天碰上这种事。”
“我还是请假来的,专门为了看大白鲨,也没看到就死掉了,亏死了。”
女人们小声聊开了,仿佛将人带回了安逸的邻里氛围,但她们的手没有停下,利落地张着餐布兜住那些乱滑的小物什,井然有序地配合着,将一些大型的活动物什,用毁坏了的磁吸网兜固定在地面上。
放眼望去,舱里几乎没有受伤的女人,她们一直在四处忙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乱滑的物什了,诺大一个颠簸的餐厅舱,竟没有发生一起二次伤害。
“总会用光?”周焦抬头看了王朵一眼,小声道,“是马上。”
安琪也冒出来了,小声道:“你很会骗人。”
王朵道:“没有骗人,剩一小时是有限,剩一天也是有限,告诉他们只会让舱里陷入混乱,适当隐瞒是种策略,理性求生。”
樊秋水想起安乐实验楼里的画面,低声道:“听她的。应急系统还能维持多久?”
安琪道:“保守估计,48分钟。”
三人一机愁眉不展,女人们又爬了过来,给三人喂餐包,碳水硬生生从喉口下咽后,焦虑似乎真的好了一点。
王朵看着满地爬来爬去的结实的女人,莫名感到一丝安心,她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底下的海水,仿佛眼前还是那道远去的彩带。
半响,她低声道:“逃出去有什么用呢,东海无法适宜所有鱼类的生存环境,它们为了片刻的自由,将死在这片海域里。”
周焦蹙眉道:“你不是没感情吗?”
“他的脚还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