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焦惊醒过来,满头大汗,他做了一个恐怖的梦,他连忙看了看自己,没有缺胳膊断腿,身上也是干燥的。他此刻身在珊瑚馆,五彩斑斓的鲜艳水族,把他的脸照得缤纷,有了些血色。
顾不上像被轰炸过的头,周焦第一时间先检查“滑翔机”,好好地挂在脖子上,接着检查章鱼玩具,在手里,完完整整,没有破碎,都是干的。
他的意识断在听到一阵能让人聋掉的爆鸣之后,他应该晕倒在LUCA尽头的施工隧道里,谁把他搬来珊瑚馆的?
少年装死躺了一阵,确认身边没有巡逻的游客,才艰难地坐起来。浑身像是在洗衣机里滚过一样,到处都痛,后脖子尤其。脑子里又浮现那个恐怖逼真的梦,隧道真的变成了洗衣机,他被涌入的海水卷走了,他都记得被冰冷的海水包裹的感觉。
周焦呼叫了安琪,安琪好一会儿才出现,他问:“其他人呢?”
“分散在馆内。”
“看到我是怎么上来的吗?”
“没有,先前我休眠了,施工隧道的磁场有问题,全域通信干扰,我正在缓慢恢复。”
“滑翔机”里显示出LUCA的整体三维空间地图,图上的小红点代表预后小队的手台位置,而在靠近地图的尽头,安琪特别标出了一个蓝点,蓝光正在向外扩散。
“这个蓝点是什么?”
“不要再靠近那里,那是信号阻断源,我无法保证和你们的通讯,那里是我的墓地。”
“别用这种词,那里最多是你的睡床。”周焦发现蓝点的位置,就是施工隧道的终点,海下四百米深处的断层崖。“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你能查到LUCA尽头的施工隧道有没有损坏吗?”
双螺旋结构转动片刻,“没有,LUCA除了入口处发生坍塌,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
周焦艰难地爬起身,离开珊瑚馆时,他在一处停了一下,指着水族箱问安琪,“你看得出这贝壳哪里有趣吗?”
“哪只?这里有三万六千八百三十一只贝壳。”
“我也不知道是哪只。”周焦耸肩,又问,“地图上的红点只有三个,为什么不显示“梅花锁”的位置?”
“贝阿朵莉丝失联了,我现在连不上“梅花锁”。”
周焦蹙眉,““扳指”上也没有他的定位?”
安琪沉默了片刻,“你不要总想着从阿骞手里夺我的控制权。”
玻璃墙映出周焦的镜像,倒三角眼分外冷漠,“你在他手上有什么用呢?他都不能发挥出你百分之一的能力。”
安琪开始念八荣八耻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又来了,周焦一僵。这是顾问骞给“滑翔机”单独设的青少年防失足指令。让安琪自行判断,若是周焦出现了道德和思想偏离,就启动“紧箍咒”,他有被安琪整整念过六个小时不带停的,民法典、刑法、未成年人保护法,轮着来。
周焦恨恨地将“扳指”的联系人名改为“顾唐僧”,这是他第十次改了,安琪每次都会偷偷改回来。难以撼动的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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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焦将章鱼玩具拿在显眼处,向地图上的一个红点方向走去。现在是女巫狩猎游戏开始后四个小时了,入口处的塌方依然没被解决,无论是游客还是Goat会员,要离开依然只有一条路——找到女巫,找到仓库。尽管他现在联系不上司罕,但他们总会在执行这两个任务的路上遇到。
穿过极地馆时,周焦看到王朵被一群游客包围着,要求她证明自己不是女巫,她举着章鱼玩具,“这不是证明吗?”
“谁知道,女巫也可能从游客手里抢走了玩具。”
“那你们每个有玩具的人都可能是女巫,为什么只怀疑我呢?”
“你为什么没和同伴在一起?我之前还看到你和一群人走在一起,是不是被发现有问题,所以逃跑了?”
王朵看到周焦了,但没有分给他一点眼神。周焦也当没看到她,冷漠地走开了。
游客中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怯怯道:“LUCA说的那两个女巫,应该是三昧市女巫病的始作俑者吧,我记得她们是十七岁的女孩,应该不是她。”
身旁的老公色厉内荏地将她往后拽,“你知道什么就瞎嚷嚷,当心也被当成女巫,LUCA又没指名道姓,障眼法懂不懂?谁知道有没有别的女巫,就算真是那对双胞胎,她们能控制你脑子的,万一让你把她们看成别人呢?只有章鱼玩具是实实在在的,她们当然会抢章鱼玩具。”
有人问:“那会不会章鱼玩具也能被障眼法?”
男人笃定道:“不会,LUCA既然提示了章鱼玩具,这肯定是关键。”
人群议论纷纷,女人捂住孩子的耳朵,再没说话。
极地馆门口一阵骚动,离开的周焦倒退了回来,他被另一波游客撵到了王朵身边,也面临了这个问题。
“你这小孩怎么落单了?你是不是也有问题?你几岁了?身份证呢,看看年龄。”
周焦举着章鱼玩具,一言不发,眼神像在看白痴。倒三角眼的凶意让人不适,有游客想上前教训人了。
王朵不动声色地挡在周焦身前,推了推眼镜,怯怯道:“女巫应该是抢不走玩具的,玩具上的名字戳录入了游客信息,只要检票查验,和录入的照片比对,就会被拆穿,得赶紧去圆厅找检票器。”
“那你怎么不去?”
“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抢得过这么多人,去了又要面临现在的情况,还不如老实躲着,等待救援,我相信警方不会放弃我们的。”
一个男人摔先往圆厅方向跑,其他人立马争先恐后地追上去。周焦看着空了的极地馆,骂了一句白痴,真有检票器也早就不剩了。
王朵低头看向小孩,脸上哪还有半分怯意,“你这样很危险,你应该作出恐惧崩溃的样子,才不会引人注目,这种环境下平静是不合时宜的,人们不要看到平静。”
说着还教他怎么模仿,不太认同地指导道:“师父没给你发自闭症患者的表情识别手册吗?你照着手册识别,就能照着手册扮演。“
倒三角眼随着“师父“两个字变得阴沉,“你扮演来扮演去还不是被怀疑?”
王朵没有被冒犯,反而指着他的胸口,“你不用当它是扮演,我这里是空的,你不完全是,你只要把这部分感情拿出来,它就是真的。”
无论怎么教周焦都学不会,王朵放弃了。她去了海豹池边,转悠着不知道在找什么。
池子里的海豹很躁动,有彼此撕咬的情况,水都扑腾出来了,王朵踩上去差点滑跤,稳住身子后,她先把背后走近的周焦推开,防止他也摔跤,但她朝后伸的手,触到的却是周焦的手掌。
王朵转身,看了小孩一会儿,“你想把我推下去?”
海豹很躁动,人掉下去免不了被当成入侵者攻击。周焦不吭声,似乎默认了。
王朵推了推眼镜,“为什么想让我死?”
没得到回应。
“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不用担心我,我是无法跟师父产生真正的联结的,都说了我这里是空的,你该警惕的不是我。”
“那是谁?”
王朵还没说话,一段诡异的“八荣八耻”响起了,被周焦打断了,“你自己觉得现在念合适吗?”
安琪思考了片刻,“行,那存着,时间利息,每推迟十分钟,就多念一分钟,离开LUCA后兑现。”
“......我不记得妈妈给你设计过高利贷人格。”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王朵饶有兴致地看着一人一机对话,她认出了“滑翔机”,问:“师父是哪个红点?”
周焦没回答,反问:“你在极地馆里找什么?”
“女巫。”
“女巫在这里?你怎么知道?”
“我发现了女巫位置的线索。我偷看到几个使用迷你手电筒的人,在墙上,地上,水族箱上,照出了平常看不见的字,我猜测那是专门为他们降低游戏难度准备的,女巫一直在移动,线索就一直在更换,那些人就是Goat会员吧。”
王朵拿出手机,她偷拍了一条青灰色手电筒照出来的线索,只有六个字。
“白色沙漠的犬?”周焦念出来,不知道这六个字和水族馆有什么关系。
王朵道:“南极洲是全世界最干燥的大陆,被称为“白色沙漠”。”
“所以你找来了极地馆,那犬呢?”
王朵摇头,“不知道,这句话是个伪命题,南极自1994年4月之后,撤离了所有犬科动物,南极是全球唯一没有犬的地区。”
两个高智商脑袋凑在一起想了片刻,放弃了。适时地放弃,也是高智商的一种体现。
周焦忽然道:“有线索,说明红日和冥古尽管在移动,却一直被监控着,安琪,什么能做到这点?”
安琪道:“人家有主场优势。”
周焦的倒三角眼颇有些阴阳怪气,似乎在说,你继续跟着顾问骞,只会更没用,被别的超级智能比下去。
“对了,我被那群白痴找麻烦之前,在极地馆捡到了这个。”
王朵从口袋里拿出三张玄色的金属牌,黑色太阳的牌背引人注目,周焦瞬间绷紧了神经,“你在哪捡到的?”
“就在你脚下这个位置。”
周焦立马往海豹池里仔细张望,安琪侵入了极地馆的监控调取记录,一无所获,LUCA的监控现在每分钟都会清除一次。
王朵问:“怎么了?”
安琪道:“这是樊秋水的牌,他到过这里,但他的手台位置显示着和极地馆完全相反的方向,距离很远,现在还在移动。他确实一直没有说过话。”
周焦道:“他的手台可能被抢了,但牌还在他手里,这是他留的记号。”
三人在诺大的极地馆找了起来,一无所获,没有女巫,也没有樊秋水。
王朵突然道:“会不会女巫现在和樊秋水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说?”
王朵搓开那三张塔罗牌——逆位的皇后,圣杯三,宝剑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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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秋水看着走在身边的窦卡珊,嘴抿成一条线。女人的手臂嵌着一枚子弹,他帮她处理枪伤时,正被她用那把将老挝教练打掉半个头的霰弹枪顶着脑袋。
一个小时前,人刚醒来,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到眉心黝黑的枪口,那种刺激谁懂。
女人没有自报家门,但他猜出来了,因为眼神,一穷二白的樊秋水很在乎欠债这回事,不会认错来要债的眼神。
“还活着呢,以为你死了。”窦卡珊失血过多,嘴唇是白的,说话却刻薄。
樊秋水像个老旧的关节木偶,搁楞搁楞地把自己推起来,呲牙裂嘴地低头一看,他身上铺满了塔罗牌,像葬礼上洒满尸体的花,看着确实像死了。
靠,谁干的,恶趣味。
浑身都痛,他起初以为各部位是不是都分离了,好在都在,也没受什么大伤,衣服和章鱼玩具都是干的,樊秋水突然蹙眉,手臂上的牌壳不见了。
换个场景这是出买椟还珠,牌留下,拿走了壳子,但放在这里相反,价值不在这些金属牌,那只牌壳才是手台。但这只手台设计成寻常的塔罗牌就是伪装术,偷它的人起码知道这是手台,还恶趣味地撒了他一身牌。那个人要手台干什么?
他首先怀疑了窦卡珊,但她没必要去而复返,而且看她的模样,她是躲来这里的。这里是......极地馆,但是视野太不一样了,靠,他说怎么这么冷,他居然被缺德地丢在饲养企鹅的大冰室里了,企鹅们围了一圈,一动不动,正好奇又警惕地看着两个闯入自己地盘的人类。
快速理清情况后,觉得不妙。不知谁把昏迷的他,从LUCA尽头的施工隧道搬到了这里,手台被偷了联系不上其他队员,“债主”正用枪顶着他的脑袋,游客们仍被困在水族馆里进行女巫狩猎游戏,而深海隧道外还游荡着一只十字架般的巨型海怪。
想到这里他一愣,不对,哪来的怪物?被一阵尖锐的爆鸣袭击后,他其实分辨不清意识是在哪一刻断片的,从哪一刻开始是梦,那个梦太逼真了,他被破墙涌入的海水冲击,还看到那只怪物把司罕给吃了,他是吓醒的。
可司罕今天根本没穿白大褂。他也产生深海幻觉了?
说来倒要感谢这位“债主”,企鹅冰室零下五度,窦卡珊再不叫醒他,他就要失温了。看着雪地上聚起的红色小洼,樊秋水说了第一句话,“你的手臂处理一下吧,我做过护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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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卡珊是看企鹅冰室的门开着,躲进来避难的,却发现了身上铺满牌不知死活的樊秋水。她拿雪盖住血迹,举着霰弹枪挟持他往外走,“不能在这久留,他们快来了。”
“谁快来了?”樊秋水在她手里就像个移动肉块,可能是用来挡枪的。
还没走出极地馆,窦卡珊拽着人又回到了企鹅冰室。极地馆进来了三个人,为首的男人西装革履,四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一只手揣在兜里,鼓囊囊的不太自然,进来就东张西望,指挥另外两人,像是笃定这里有什么东西,找得很仔细。
两人藏在冰室的假山后,屏住呼吸,窦卡珊一句话就让不明所以的樊秋水老实了,“那个男人口袋里藏着氢氟酸,玻璃都能溶掉,他是开制药工厂的,私下研发了一批氢氟酸炮弹。”
男人显然是来找窦卡珊的,而他现在和窦卡珊在一起,殃及池鱼是没跑的。
假山后有企鹅粪便,企鹅们不满于领地被占,逐渐围了过来,这会引起外面三个男人的注意,窦卡珊从腰上取下另一把小枪,装上消音器。
樊秋水连忙按下她的手,“你想干嘛?打死几只会引来更多激惹。”
窦卡珊眼神都没给他,直接动手,悬挂在池子上方的喂食器落到了水里,子弹精准打断了直径几毫米的绳子。企鹅们被喂食器吸引过去,剩几只守在他们身边,盯着他们看,像一堆小雕塑。
这是个环形的透明观赏性冰室,窦卡珊观察着外面三人的位置,将受伤的左臂缠得更紧,霰弹枪埋进雪里后,她猛然将樊秋水推进企鹅池子,自己也潜了下来。假山后的玻璃墙外刚好经过制药厂的男人,他看了眼冰室,几只肥大的企鹅正盯着摇曳的水面,一摇一摆地下了水,姿势像在模仿人类跳水,男人移开了目光。
两人屏息躲在漂浮石下,这是个联通上下两层楼的透明水池,像个下陷的漩涡,深度大约六七米,直到池底的玻璃外出现制药厂男人的身影,窦卡珊立刻将樊秋水往上举,两人快速爬出了水面。
樊秋水呛掉几口水,呆滞了一会儿,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身体,这熟悉的感觉......
三只帝企鹅也学他们上了岸,和他们并排站立,猛甩身子,樊秋水被溅了满头满脸,窦卡珊拽起他就走,企鹅一摇一摆跟着。樊秋水冻得牙齿发颤,恶狠狠地关上了冰室的门,那三只帝企鹅又原地不动了,盯着门锁,像在用思考的模样发呆。
趁着那三个男人在楼下搜索时,两人溜出了极地馆,樊秋水只来得及悄悄丢了三张湿漉漉的金属牌下来,他也不知道丢的是什么,像一次即时占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