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 奇迹友谊
穆戈2025-10-18 11:393,185

  杜棋最近在戒烟,嘴里总要含点什么,送司罕离开心理所时,下意识从口袋掏出一把棒棒糖,客气地递了一下,也没打算能送出去,但司罕竟然接了。

  看杜棋诧异的样子,司罕问:“怎么,我不能吃糖?”

  “不是,以前认识那么多年,你就没收过我的东西,咱俩连饭都没一起吃过一顿。”

  “是吗?”司罕漫不经心地拆了包装,把糖放进嘴里,甜腻在口腔散开,“找我帮忙,我不用收费的吗?”

  杜棋还在愣,就见司罕把他手上的糖全薅走了,转身离开,摇了摇手,算是道别。

  从计算所接走周焦时,司罕也给了他一根,小孩不爱吃糖,但看司罕嚼得挺有劲,便也拆了包装,学着鼓起了一边的腮帮。

  两人是坐地铁回去的,三昧市的地铁造型也焕然一新,长椅是一排排身体巨长的白色独角兽,间隔处兽头相接,脖子上套着美丽的项圈,乘客们坐在白色独角兽的背上,紧挨在一起,放眼望去,像一排排拥挤的细胞。

  地铁门上又有那个熟悉的标志,女巫踮脚摘树上的苹果,每当地铁开门,女巫和树会分开,她的手和苹果一起留在了树上,等待关门时与身体会合。

  两人看看窗外疾驰的风景,有了点旅行的味道,地铁钻入地下时,有一个隧道口设计得挺有意思,三重罗生门,很华丽,门是三位张着巨口怒目而视的女修罗。

  白色独角兽驶入了女修罗的巨口,地铁里的灯光暗了下来,乘客刚陷入黑暗,隧道两旁的电子屏就炫目起来,动态的人鱼群跨越屏幕,跟随地铁向前游行,说她们是人鱼,是司罕隐约看到了像银白色鱼尾的东西,但看不真切,她们身上燃烧着幽蓝的火焰,于水中畅游,火却不灭,司罕数了一下,一共八条人鱼,烈焰环绕,她们在电子屏上一路跟随乘客,行至隧道尽头的天光。

  这画面让司罕莫名想到了一幅敦煌手稿《白泽精怪图》,“夜行见火光,下有数十小儿,头戴火车,上为游光,下为野童。”

  在这条隧道里,改成“头戴地铁,上为游光,下为人鱼”,也是妥的。

  地铁钻出了地下隧道,回到地面上,司罕还在恍惚,像是刚从海底穿过了一般,目光还没来得及跟两旁的人鱼道别,视野已经在岸上了。

  乘客们似乎习以为常,只有少数游客在兴奋地讨论看到的人鱼模型,一人说看到了从幽蓝火光里长出了一条腿的人鱼,她们可能是正在被海巫施法夺走声音的人鱼,另一人反驳,说那些不是人鱼,是扮作旱魃,求雨驱魃的巫女,她们被焚烧献祭,丢进了水里,所以浑身都是不灭的火。

  “是女字旁的“妭”,不是魃,旱魃原来是天女。”

  “有什么区别?传说一向擅长把“女”变成“鬼”。”

  地铁都走过两站了,那几个游客还在激烈讨论,已经给那些人鱼模型换了四五个生平。

  一向对女巫元素无甚兴趣的周焦,突然凑近司罕小声道:“都不是。”

  司罕一乐,看向鼓着腮帮的周焦,“那你觉得是什么?”

  葡萄味的甜腻气息钻入司罕的耳朵,“是菌,地铁是先进入了女修罗之口,地下隧道是在女修罗的嘴里,所以隧道里出现的人鱼,其实是生活在女修罗牙齿间的菌群,她们也不是在跟着乘客,而是想吞噬乘客。”

  司罕点点头,觉得周焦说的设计思路也挺有意思,就是兆头不太好。

  周焦问:“什么兆头?”

  上为游光,下为野童,后一句话是,见是者天下多疫死。

  《白泽精怪图》里认为,野童游光出现,通常预示着将有大量百姓死于疫病,至于野童们“头戴”的那辆火车,常被解读为,佛教中有罪之人被火车运往地狱,是为“火车地狱”。

  《白泽精怪图》里是八个野童,而地铁隧道里刚好是八条人鱼,图里是头戴火车地狱,而地铁进入的是女修罗之口,也是地狱。

  建筑、旋律、绘画,和上帝一样,都是人所产生的思想本身。建了那座隧道的人们,将三昧市变作女巫之邦的人们,是有什么兆头呢?

  司罕没回答,而是问周焦:“你以前来过三昧市?”

  “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周焦的棒棒糖从左边划到了右边,又划回去,游戏一样。

  司罕看了他一会,“你今天很开心?”

  “嗯。”

  “为什么?你那变形金刚有进度了?”

  周焦摇头:“有进度是正常的,不需要开心。”

  “那是为什么开心?”

  周焦没回答,倒三角眼里却有几分欲说还休,看得司罕想笑,却没再问。

  直到下了地铁,快走到恩多酒店了,看司罕大摇大摆浑不在意的样子,周焦才急急开口,“我以为你不想我跟着你。”

  司罕一愣,琢磨过味来,“你昨天不跟我们一起行动,是因为这个?”

  周焦仰着头,司罕对他来说太高了,但依然要仰着头,倒三角眼努力地把先天结构带来的阴鸷驱散,传达的信息清晰而深厚:你在躲我。

  这不是坏事,司罕想,自闭症谱系中的情绪识别问题,在周焦身上并不严重,他表现得越是对人际敏感,预后越好。

  司罕蹲下身,换成他仰视着周焦,“对我不满意,可以说出来。”

  “没有不满意,”周焦低下视线,脖子轻松了,他却伸手,扯住司罕的袖子,“你站起来。你这样是在暗示我,做个小孩,或者做个病人,而不是你的朋友。”

  沉默片刻,司罕站起了身,以成人的目光平等地低头注视周焦,“那么你也不要依仗病人的身份,来从我这获取关注和友谊。”

  周焦没有避开目光,他像某种木雕镇墓兽,眼永远睁着,目光即是术,驱方良逐魍象,不避讳自己曲折的用心,大大方方地,被拆穿了,就让对方看个彻底。

  “做聪明人是很累的。”司罕拍拍他的头。

  周焦摇头:“猜不到你在想什么才累。”

  司罕默然。自闭症谱系中,有缺乏心理理论的症状。心理理论是指儿童在成长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所感、所知、所想、所信有区别,由此对他人的行为作出因果性地预测和解释。缺乏心理理论的人,极度自我中心主义,他们不理解别人的想法和自己不同,无法建构出其他人的心理逻辑。他们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自闭症谱系患者通常从小就没能建立心理理论,无法识别和回应他人的感情,也就无从建立亲密关系,他们就像一个人生活在高不可攀的城堡里,所以叫孤独症。

  而与之相反,精神变态的心理理论就很高,他们聪明,完全洞悉别人在想什么,但是他们看到了需求也不会去满足,而是利用。

  司罕低头看着周焦,知道这个小孩感受到了自己刻意的忽视,感受到自己维系着表面关怀,却不与他建立深层连接,感受到一种矛盾情绪,明明司罕看起来像是会拥抱他的,却总感到冷漠,就好像他是一颗小球,司罕捏着线在做摇摆,他有时离司罕近,有时远,每当停下这种摇摆时,司罕总能让小球摆在离自己最远的位置,他就这么次次悬在那,永远在渴求降落,而司罕浑然天成的关怀气质,让这种摇摆显出柔和,信号总是迟滞,等意识到时,他已经被这柔和摆出很远,再无法降落了。

  此刻,缺乏心理理论的人,在向司罕问询,想要去建立他人的心理逻辑,他想不明白司罕,但他想要明白司罕,周焦在他高不可攀的城堡里放下了一缕长发,想让司罕上去。

  无论作为医生,还是那缥缈的友谊关系,司罕都该告诉周焦答案。不是敷衍,也不是自以为对其好的欺骗,而是真相,如果他给不了真相,起码要给真诚。

  “周焦。”

  司罕踏上了恩多酒店的阶梯,酒店上方那巨大的半身母性形象,将他迎了进去。这意象真有欺骗性,骗得那么直白,旅客走进酒店,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司罕第一次看到就想夸奖了,最高的骗术,是知道被骗,也无法拒绝。

  不远处,一辆红色悍马驶近,是顾问骞和樊秋水回来了,司罕望着那道车影道:“和我做朋友,要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

  周焦不喜欢“很大”两个字,很大是多大?计量单位是什么?维度是什么?

  用对撞机去发现基本粒子,和用肉眼去发现根本不在一个层级。超低感染量的狂犬病毒,检测五百万次找不到,但检测一千万次就能找到了。猴子都能在无限的时间和空间里随机写出一部莎士比亚来。

  司罕的话,在周焦的逻辑里,就是他能提供怎样的技术装置,耗费多少时间,以何种概率,去找到那奇迹一般的和司罕的友谊。

  离开剂量谈毒性是耍流氓,司罕撇开技术和计量谈代价也是不公平的。

  但周焦不打算追究这种不公平了,大人总是偏好这种模糊表达,可能因为大人自己也不清楚,他们自己就是那只猴子。这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司罕教他的,估计这个人也早就忘了。

  无论是什么,周焦会去试着制造那台奇迹装置,他愿意支付这个代价,他能。

  但司罕只是望着从红色悍马里下来的人,轻声道:“是我不想你支付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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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预后档案·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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