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罕沉默了，那时死的人太多，他都没关注到还有一个被击穿了肩胛骨的人质。
“那名人质的手臂被手术切除了，这个事当时是按紧急避险算的，人质也主动要求和解，还给中队送了锦旗，“人民卫士，情系百姓。”八个大字，那棋子很红，讽刺一样，现在都挂在中队队长的办公室。”
骆成城的声音颤栗起来，“这个人质根本不知道顾问骞在接受审讯时说了什么。他反问审讯员，“人质，不是只要活的就行了吗？”一条人命和一条手臂的价值，他算得很清楚。”
“当时狙击手用不了，快餐店里的高温干扰了红外热像仪。我们中队只能戴着面罩突入，最大的问题是视线和开火，那凶手训练有素，熟悉地形，在浓烟中射杀人质肯定比我们快。但视线对顾问骞不是问题，他不靠视线，他那一枪，是从战友背后打出的。他多厉害，一颗子弹，穿过两个人，还能准确击毙凶手。“
“我那天就跟在他身边，面罩下，他的嘴好像一直是张着的。事后，带多传感器设备的队员说，在现场捕捉到过几段类似超声波的频段，那时我们还没引入过雷达成像技术，只以为是设备出问题了。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那种频段的声音我听不到，他或许可以，超声波能穿透烟雾和粉尘，探测到人体轮廓。
“事后我们反复推演，他必然是知道凶手的位置，但和一堆人质混在一起，探测到的人体轮廓可能无法分辨谁是谁。他那一枪能成功，就是在等战友接近那个位置，引诱凶手作出反应，将其分辨出来。他全都算准了，选择了最快击毙凶手，但有人牺牲的方案。事后接受审讯，他又反问：“做这行不都有牺牲的准备吗？”
“他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战友看，所有人都是执行任务的工具，包括他自己。他眼看着战友走进凶手的射击范围，却始终没有提醒，连跟在他身边的我也一无所知。他是真的分辨不出凶手吗？不，他也许只是在用战友的命，来确认自己的判断。绝对的冷血理性，只作经济性衡量，谁敢把后背交给这样的人？那名被他算计打伤的战友，后来归队失败了，心理障碍，出不了任务了。“
“在浓烟里开火要谨慎，顾问骞谨慎了吗？他那一枪，就是抱着可能牺牲快餐店里所有人的心态打的，包括他自己，为了击毙那个恐怖分子，他心里的天平算得很清楚。他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事后整个中队去围殴他，他这种人永远不明白......他哪怕跟我们商量一下呢，可他觉得没必要。”
司罕问：“他是因为这个事离开三昧市的？”
邓苦道：“算导火线吧，欧局当年正好要调去申城转职，就把顾问骞带走了，原本他就是欧局带进军校的。这次在瑟西体育馆对观众制动，他被审讯这么久，也是因为他有过枪击人质的前科。”
骆成城咬牙切齿地对司罕道：“是，你说的对，把他编入这次1221行动，不是因为这份基因报告上的东西，顾问骞的能力，人多了总能补上，但放一个会背后开冷枪、擅自行动、蔑视指挥的人进团队，却可能危害所有人。编他进来，是因为女巫病，我们不知道人质被影响意志后会做出什么事来，是否会成为女巫的肉墙，或是武器......面对需要向无辜群众动手的情况，只有顾问骞不会犹豫，不管对面是老弱妇孺，只要出事了，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他的作用是这个，他有凌驾于所有人的冷酷，我们需要这样一把兵器来补足可能出现的漏洞。”
司罕慢慢地点头，又道：“不只吧。”
“你们先前说，携带去瑟西体育馆的武器分了两拨，无人机上装的是混入高浓度二氧化碳的胶黏剂枪，用于制动利立浦特蜂，而武警配的是普通胶黏剂枪，用于制动人，也就是Hobb。普通胶黏剂枪是顾问骞提议加上的，他想过问题会出在观众身上，那他当时从靶场赶去救郑子国和骆队时，为什么不就近借用武警手里针对人使用的普通胶黏剂枪，而非要大费周折，半路去抢无人机上混入了高浓度二氧化碳的胶黏剂枪？”
没有人回答。
“因为他必须是第一个朝观众开枪的人。”司罕道。
“说准确点，他必须是第一个使用混入了高浓度二氧化碳的胶黏剂枪，朝观众开枪的人。他知道只为Hobb准备的普通胶黏剂枪，根本不够用，这样，之后你们再使用无人机上的枪制动观众，也可以把责任转移到他身上了。”
邓苦和骆成城都一僵。
“不是因为他有过前科，所以得接受审讯，而正是因为有这个前科，你们才会用他。”
司罕语气平和，“一系列女巫病事件的防治必然会引发舆论，你们需要一个承担舆论的对象。比如一个没有人性的兵器，话题会转移到他身上，讨论制动行为是否合理，警备力量的使用伦理等，再往后，话题会变成怎么处理这个兵器，等舆论都集中到顾问骞身上，其他人就能隐其身后，顺水推舟，你们又和大众站在一起了。”
“与超常的能力和绝对的理性无关，你们选中他，只是因为他是个用来承担伦理问题的靶子。而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在这场行动中扮演什么角色，还是答应加入了。”
邓苦和骆成城的脸色白了。
“你们其实都明白，不然跟我一个外人说这些做什么？这份基因报告，不过是助长了他承担这个角色的合理性，把他和你们从生物性上区分开。挺周全的，英雄和罪犯，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会议室一时静若止水，司罕温和地宽慰道：“没事，他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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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荣秉靠墙站着，手里的咖啡已经冷掉了。
昨天，顾问骞说可以证明Hobb不是三昧市的女巫，Hobb就可以被国际刑警带走时，荣秉是震撼的，所以才会向他确认，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们都心知肚明，荣秉要求留下Hobb时，柯奈莉亚突然拿出这份基因报告，目的是什么。
而顾问骞意外得知了身体的重磅信息，第一反应不是在乎自己，而是先琢磨市局的安排，琢磨自己这个靶子该怎么物尽其用——Hobb可以离开三昧市，女巫病被公开后，承担舆论的对象换作他就行。顾问骞这是把自己和Hobb做了置换。
“他不需要是个人。”荣秉再次想起了孟局的话。
“为什么不需要是个人？因为顾问骞继承了他的父亲，哪怕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像他和他父亲这样的人，注定会带着一些秘密和世人的误会，从世上消失，这就是他们的价值，而他们甘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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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成城煞白的脸色转为阴沉，“是又怎么样？那也是他该的，他做过错事，现在不过是在弥补。”
说罢起身离开了会议室，邓苦怎么都叫不住。
“不好意思，司罕先生，阿城以前很崇拜顾问骞的，他吧，其实算是毒唯转黑，所以情绪上就更......你说的他都明白，他其实比所有人都急。”
“理解。”
邓苦叹口气，扯过桌上的一张图纸，先前骆成城一直在盯着看。
那是柯奈莉亚带来的Hobb脑扫描图，上面是那只在纽约时报广场出名的，脑室空空的精神变态大脑。
“你们不会是觉得顾问骞跟这只大脑像吧？”司罕见状，笑了，“差太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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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回来后，会议继续，讨论女巫病的公开流程。
有人向司罕请教了几个问题，司罕没有回答，对方以为他没有听清，便又问了一次。
“你们好像误会了，”司罕温和道，“我不是来参与你们工作的，这些事与我无关，之前不过随口说了两句，我今天来是接人下班的，我的同事被你们借走好久了，我联系不到他，请昧州市局帮我找一下失联的同事，我要接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