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三昧市发生过一场连环枪击案。凶手专门劫持路上的救护车,将车里的患者、救护人员、家属和司机全都枪杀,抢空车里的医疗设备后弃车。市局起初将案件定性为侵财,彻查了岛内所有二手医疗设备的交易渠道,始终没找到凶手转手设备的迹象。”
“凶手神出鬼没,一个月里劫持了八辆救护车,枪杀了39个随车人员,属特别重大案件,在全国都引起了轰动。三昧市全岛戒严排查,一天抓不到凶手,岛内的医疗急救就会陷入瘫痪,医院不敢出车了,当时因为急救资源延迟,还导致了四起市民因疾病突发和意外伤害造成的死亡。武警全面出动跟车,一辆救护车上配两名武警,那39个死者里,就有四名是武警。”
司罕记得这件事,三昧人应该都不会忘记,那是一段伤痛的历史记忆。
当时人心惶惶,突发疾病也不敢叫救护车了,本是救人的红十字,变成了催命的红十字,甚至泛化到不敢用任何载具运输任何病人了,出租车都会拒载那些去往医院的乘客。当时岛内很多中小学都停课了,大学则封校,每天点名,不允许擅自离校。
司罕所在的医学院,有一部分研究生申请了志愿者,冒着被连环杀人犯盯上的风险,去援助岛内的急救资源。司罕没报名,还被医学院的学生声讨了,那些天之骄子推崇医者风骨、能者多劳、天命所归,要求司罕做出表率。
司罕没有理会,他当时满心思都在怎么偷溜去昧州科学院,蹭计算所的高性能计算机,跟学校门卫协商无果后,他只好翻墙离校。
可他刚翻出去,就被路过的一个全副武装蒙着面罩的武警,又连人带包丢了回去,说这条路这两天危险,不要出去。
骆成城继续道:“除了常规的侦查手段,交通大队当时根据凶手八次袭击救护车的行动轨迹,启用了一套智能路况算法,测算出了凶手偏好的袭击路线。我和邓苦成天往测算范围内的救护车上钻,恨不得立刻撞上那凶手。那时我们从军校毕业两年,没碰上过这么大的案子,死的武警又是同期,满身怒劲儿想使。但顾问骞跟过两次救护车之后就不跟了,主动申请去摸排,成天不知道在路上找些什么。”
“那段时间他有了车,就是那辆早期型号的红色军用悍马,不知道哪儿淘来的老古董,损毁那么厉害,居然还能开到现在。渐渐的我们发现,他前两天摸排的路,就是我们后两天跟着救护车经过的路,他似乎比那套智能路况算法,更早预测出了凶手下一次可能的劫车路线。”
“我们去问他,他说交通大队用的那套算法过时了,“骆成城冷笑一声,“也就他说得出这种话,那套算法是科学院计算所研发的,在当时是独一份的,他凭什么说人家过时了?”
邓苦哼哼道:“那你不也信了吗?第二天就不跟救护车了,打了申请也追着顾问骞摸排去了,就剩我一人跟车。”
司罕问:“你们摸排出什么了?”
“那些被凶手劫走的救护车医疗设备。”骆成城语气平静,“全部都堆在一个地方,根本没有被卖掉。“
“顾问骞找到了岛上一个以前建跨海隧道时,留下的竖井通风口,隧道没建成,通风口保留了,但被上升的水位淹了,长满了苔藓和蕨类植物,又湿又臭。那些医疗设备就堆在那通风口里,垒成环形,高高叠起,像个......像个......”
骆成城半天没说出来,像是难以形容,邓苦接了他的话,“像筑了个巢,那凶手就躺在那一堆医疗设备筑成的巢中心,身体缩成一团,跟婴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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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苦忘不了那个场面,他是偷偷尾随顾问骞和骆成城找去的,刚走进通风口,看到那堆显眼的医疗器材,就被迎面轰了一梭子独头霰弹,擦着脸过去的,差点没避开。
“就那一手,我就确定这孙子是连环劫车案的凶手,这案子闹得大还有个原因,手法过于残忍,不管救护车上是老弱妇孺,统统霰弹伺候,打得血肉横飞,尸体都捡不完整,性质特别恶劣。这些医疗设备被发现后,市局对案件的定性就改了,那种潮湿环境不可能保存好医疗设备,坏得只能当废铁卖了,显然凶手劫车不是为侵财,但也总不能是专门抢了这些玩意儿来“筑巢”的吧?”
“为什么不能?”司罕问。
邓苦道:“嘿,顾问骞当时跟你问了一样的话。行,就算这变态真就是为了拿些特殊物品“筑巢”,我们肯定也不能这么通报啊,这不符合老百姓的认知常理,还是得继续挖,不是侵财,那是仇杀吗?凶手是不是跟救护车或者医护人员有什么过节,所以形成了这样的情结?还是单纯的恐怖袭击?市局分析来分析去,最后都没能定性,但这凶手是故意杀人的名声传出去了,于是更乱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原因不明的袭击是最可怕的,就像现在的女巫病。”
“你们当时没抓住人?”
“没有,那天撞见凶手的就我们仨,是我打草惊蛇了,凶手朝我开完枪就跑了,顾问骞没追到人,那通风口弯弯绕绕,就凶手最熟悉。”
“那不是很危险?他的巢被你们发现,他回不去了,又得去劫持医疗设备筑新巢。”
“是啊!”
“是个屁,你们武警成天在外面跑知道个啥。”郝建国偷听了好一阵,终于没忍住凑了过来,“我当时就在重案组,那死变态之后再没有劫持过救护车,他改成枪击餐厅了。”
司罕道:“这个我隐约记得,凶手中间没有休息潜伏期,看来是一点都没想着藏。”
“藏?招摇得没边了好吧,这种就是纯纯反社会,报复一通,一了百了,”郝建国冷哼一声,“这孙子的作案目标转向,一点规律都没有,当时我们一度以为出了个新的凶手,专挑那种快餐店,进门就是一通乱打。队里新来的两个刑警,年纪小,出过一次现场,回去就写辞职报告了,没法看根本。”
司罕道:“也不是完全没规律,筑完巢,不就得进食了?”
郝建国蹙眉,“你这就是瞎联想,普通市民都这样,不参与实事,成天乱发散,看什么都觉得有联系。”
司罕点头,“说得也是。”
骆成城接着道:“第一家快餐店遇袭时,我们武警中队是最快抵达现场的,满地残骸,炸锅里都飘着断臂,夏日的尸腐臭中,飘着诡异的肉香,那天我也吐了。但顾问骞......顾问骞一反常态,没有积极地勘察现场,他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非常专注,面罩下,我看到他在咽口水,克制战栗,然后,我听到他的肚子叫了。”
郝建国皱起脸,“我早说过那小子不对劲,他和那凶手谁更变态真不好说,我见他第一眼直觉就不好,面相,气味,他跟我们不是一类人,藏不住的,那种丛林气质。”
骆成城道:“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顾问骞也是会饿的,不,是馋,不是为了果腹,而是口欲。欲望,显露在他身上是很稀奇的。“
“等我们追着痕迹出去搜寻了一圈,回来发现现场被破坏了,这样的恐怖袭击国内很少发生,拉运尸体的辅警没经验,记号做得一塌糊涂,尸块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顾问骞二话不说,进去还原了现场,重做标记,他记得一切细节,甚至连角落里某具尸体的皮下脂肪层都记得一清二楚。跟记录员描述时,他的肚子又叫了。“
“那天我们整个中队没有人吃得下饭,嘴里都是胃酸,而顾问骞坐在快餐店门口,吃了份面,浇了很多番茄酱,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要在那里进食。”
邓苦道:“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从不与旁人一同吃饭,因为他的进食癖好独特,喜欢躲在黑暗中观看血腥视频。我碰巧撞到过一次,他冷不丁抬头看向我这个闯入者的眼神,像护食的野兽。我是落荒而逃的,回去还发了高烧,怪没出息的,我害怕他。就好像,只要出现血腥的场面,就能激发他的食欲。我一度怀疑他做武警,是为了更容易接触到这种环境。”
司罕问:“那他为什么不去做接尸人,不是更方便?”
“因为他根本就是喜欢暴力!“骆成城厉声道,”这个职业给了他合法使用暴力的机会,你是精神科医生,你清楚的,就是有这样的人,我们战斗是为了和平,而有的人渴望战斗本身。他出任务时总往最危险的地带冲,难道不就是在趋近那种血腥场所?”
“那场连环枪击案的凶手,是在袭击第三家快餐店时被抓住的。凶手知道我们打算从外面击毙他,便挟持了店里的活人,把厨房的排烟管道堵住,高温烹饪制造大量浓烟,阻碍狙击手的视线。油烟越来越浓,开枪可能会引发火灾和爆炸,店里的人都会死,于是我们的人更不敢开枪了。然后你猜顾问骞干什么了?”
“去救人质了?”
骆成城笑了一声,“救个屁,他一枪打穿了人质的肩胛骨,子弹穿过人质,击毙了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