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秉双掌叩着桌子,突然问:“腰果村死了一百多人,伤两百人,事情发生在九年前,这样规模的事件我并没有找到任何报道。”
众人一顿,是啊,他们确实都没听说过,荣队长是在怀疑事件的真实性?从Hobb真假不明的口供开始,整个事件都像雾里看花。
柯奈莉亚给众人发了一份旧报纸,又调出一则全球新闻,报道了九年前发生在莫桑比克的火山地震,伤亡人数共计387人,有一行小字标注了地点之一,腰果村。
柯奈莉亚道:“莫桑比克地处板块断裂带,地质活动频繁,偶尔会受到东非火山群的影响。当年腰果村的死亡人数不是没报道,而是被并进了火山地震的灾害伤亡里,莫桑比克政府没有对外报道利立浦特蜂事件。”
“这时间前后差两个月呢,这样也能并。”郝建国挑眉。
荣秉又问:“那利立浦特蜂后来怎么样了?我看资料,除了边境几个村子受害,它们并没有在非洲造成更大的问题,否则利立浦特蜂早该被世人所知。”
“利立浦特蜂已经灭绝了。”萨拉·舍夫尔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灭绝了?不是说它们是红皇后强者,生存能力极强?”
萨拉·舍夫尔笑了一下,布满褶皱的脸意味不明,“自生命诞生至今,红皇后强者无数,它们中的大部分如今去哪了呢?现在是什么东西在试图与自然抗衡?”
“是科技。”她自问自答。
“在腰果村寄生人类的利立浦特蜂大都死了,人类没能成为它们的宿主,无法让它们繁衍。而向外飞的利立浦特蜂,依然主要以不死腰果粉蚧为宿主,并与其他虫子玩红皇后游戏。为了防止腰果村的悲剧再现,那几年我的团队引进了新的技术,试着采用基因编辑,修改了一小群雄性利立浦特蜂的生育特征,这会让与其交配的雌蜂只能诞下雄性后代,以此控制种群数量。我们将经过基因编辑的雄峰放出去后,很快,利立浦特蜂就在非洲消失了,这是始料未及的,我们原本只打算控制数量,可它们消失得太快了,四年前,国际生物协会正式宣布,利立浦特蜂灭绝了。”
众人一时哑然。
萨拉·舍夫尔的这段叙述,比之前讲的所有都简单、轻便,一笔带过。这让他们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违和——好像生命顽强、艰难而漫长的演化历史,在科技打个响指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确实很简单,”萨拉·舍夫尔道,“只需要改动它们的一两个基因片段就能做到,比我研究数十年的生物防治快得多。基因编辑技术诞生之后,我们消灭一个物种,像除草一样简单。”
“利立浦特蜂灭绝后,非洲的不死腰果粉蚧很快又卷土重来,别的团队用同样的基因编辑方式又灭绝了这种粉蚧。但是最近发现,非洲出现了另一种泛滥的粉蚧新物种,当地人叫它玛特粉蚧。”
“玛特,古埃及掌管秩序和报应的神。”萨拉·舍夫尔目光飘渺,仿佛看着的不是会议室里的人,而是某个不可说的存在,“我退出了玛特粉蚧的研究,因为我发现消灭了一个物种,可能就会有另一个物种来占领生态位。天花病毒被消灭后,艾滋病毒来了,脊髓灰质炎病毒消灭之际,埃博拉病毒、寨卡病毒又逐渐兴起,只是一个致命病毒被另一个致命病毒取代。我有时觉得所有努力,只是在创造另一种平衡,一切都会卷土重来,地球的生态,远比我们想得还要顽固和神秘。”
“基因编辑这种技术,已经让我们拥有上帝的能力,可以随意灭绝和重生一个物种。既然这种技术能让一种寄生虫毁灭,自然也能让一种寄生虫携带病毒成为战争的武器。是该警惕的,上帝并不会让我们这么玩耍,灾难总诞生于无知的放肆,谁能知道,如今三昧市的女巫病,是不是当时在非洲引发的一场蝴蝶效应。”
“这是什么意思?”
萨拉·舍夫尔看回桌上破败的腰果树枝,“这些年,我开始怀疑,当时认为那座生物工厂的辐射影响绿羽蜂繁衍使其灭种的猜测,是错的。既然我能用基因编辑消灭利立浦特蜂,那么绿羽蜂会不会也是这么消失的?才导致了不死腰果粉蚧的泛滥。”
“我开始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魔鬼的勾当,自然也会怀疑这世上许多事都是魔鬼的勾当。腰果村的惨剧到底是谁引发的?Hobb只是中间一环。也许最初,那些绿羽蜂呈水波一般的死亡扩散,就是人为的。”
众人怔住了。
萨拉·舍夫尔的目光彻底浑浊了,“最近突然想起来,我最初接触生物防治,就是想消灭所有蚊子。我真的有消灭一种虫子的心啊,我凭什么呢?Hobb的一句话始终回荡在我耳边——我们和寄生虫,没有区别。”
众人眉头紧锁。顾问骞隔着很远的距离,和欧襄狄对视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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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利立浦特蜂灭绝了,那现在怎么出现在三昧市了?”荣秉问。
柯奈利亚扶萨拉·舍夫尔坐下,接过了话,“未必灭绝了,如果真的还有存活的利立浦特蜂,就是在Hobb手里。”
“腰果村出事后,他用二氧化碳休眠了几只雌蜂带走了,它们保留了孤雌生殖的潜力。在最初逃亡的一年里,Hobb将休眠的雌蜂包在自制的无人机里,威胁抓捕他的警方。Hobb会当着他们的面,玩着遥控,大摇大摆地现身,说会像投放弹药一样,让无人机飞去人口密集处投放雌蜂。所以警方耗了很久,不敢轻易抓他。”
“成功逮捕Hobb后,那几只休眠的雌蜂一直没有找到,莫桑比克警方认为Hobb的威胁可能本来就是假的,加之之后利立浦特蜂被姑姑的团队灭绝了,那几只雌蜂的去处就更没人关心了。”
会议室的人都紧张起来,腰果村的惨案历历在目,绝不能让自相残杀的抢湖事故,在三昧市重演。
邓苦寻思着什么,“Hobb在非洲想到用无人机投掷休眠的利立浦特蜂,那他在三昧市会不会也用这种方法?三昧市这一年来多了很多无人机。”
众人忽觉脊背一凉,确实,无人机交通管制在三昧市兴起的时间,与女巫病的发病日期一致。
“该不会......”他们每天头顶飞过的无人机里,就有利立浦特蜂吧?
“先别瞎想,无人机是交通队管控的,一查便知。”荣秉道。
“如果是女巫病影响了交通队呢?”邓苦道。
众人脸色僵硬,这个问题快把人逼疯了。
邓苦举起一副抽象的草图,“这反而是机会啊,它们被关在无人机里,总比四处乱飞好,我们可以利用无人机抓无人机。”
众人顺着邓苦天马行空的想法聊了起来,荣秉看向安静的顾问骞,“顾队,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先等血检结果出来,女巫寄生虫是不是利立浦特蜂还未可知。”
这话给众人泼了盆凉水,清醒了一点。
顾问骞道:“你们身上并没有利立浦特蜂咬出来的伤口,女巫寄生虫是怎么感染你们的?也并没有人报告见过失控的蜂群。三昧市和腰果村的区别在于,无人机里的利立浦特蜂需要的是防,而女巫寄生虫,你们已经感染了。”
荣秉思衬片刻,“不管是不是,Hobb流窜在三昧市总是危险的,得尽快抓住他。”
副队指着录像中的樱桃小丸子,“这要怎么找,连个正脸都没有。”
柯奈利亚道:“如果昧州市局答应帮忙,国际刑警会与你们交接Hobb的档案。”
郝建国道:“都火烧屁股了,走什么流程,老外就是墨迹。”
全程旁听的孟阙道:“抓人要紧,请他们过来吧,尽快安排全市找人。”
“不用找了,我知道Hobb在哪。”顾问骞道。
众人一愣,看向说话的人,郝建国荒唐道:“你知道?你人都还没见过,就这么个卡通头像,你怎么知道在哪?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这是一恐怖分子,顾问骞,你别又跟以前一样乱来。”
“你见过他?认出他的声音了?人在哪?那地方人流密集吗?”骆成城一步走到顾问骞身边。
“你们交过手吗?他难对付吗?”同时凑过去的还有邓苦。
郝建国不可理喻地看着这两个盲目的武警大队队长,刚要向荣秉吐槽,就见荣秉也已加入其中,“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才来了三昧市五天吗?顾队你是煞星转世吗?”
郝建国:“......”
副队长也觉得不妥,“荣队,这个事不能听一面之词,没人能担保顾队认对了。”
“我担保,”说话的居然是骆成城,“他人是不行,技能都点在耳朵上,他不会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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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昧州市局出来,红色悍马车门一关,欧襄狄就问:“九年前莫桑比克腰果村这个事,跟七年前安乐精神病院的实验楼爆炸案有关?有些地方太像了。”
“我得跟樊秋水确认。”顾问骞呼叫了手台。
欧襄狄的表情耐人寻味起来,“七年前我们压根没听过Goat,原来早交过手了?牵扯这么大?”
樊秋水很快就接通了,顾问骞言简意赅地说了腰果村的事,对面回答,“很像。”
顾问骞察觉到樊秋水的状态不对,“秋水,你怎么了?”
“顾警官,我迷路了。”对面犹豫了片刻才道。
“什么?”
对面叹了口气,声音有些烦躁,“真奇了怪了,我走不出三昧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