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骞回来时,青叁的手臂套了两个止血带,阻断血流,青肆正阴鸷地挡在哥哥身前,双目似兽瞳,威慑性地盯着身边聚集来的数人,一眼都没分给他,“女巫人呢?”
“跑了。”
“跑了?白大人,你有好好抓人吗?”
“我真的抓到,直接带她走,一点好处不分给你们,你愿意?”
“什么好处啊,白大人,跟我们也说说呗。”聚集在青叁青肆周围的一人道。
顾问骞没有理会,递给青叁一瓶外伤药。
“白大人,你不上镜啊,真人比Goat拍的好看多了。”又一人道。
“是啊,不如这次我来掌镜,片名我都想好了,《海底无间道》怎么样?保证让你在Goat的频道里熠熠生辉。”
这些聚集在青叁青肆周围的人,都是之前藏在游客中的Goat青级会员。会员之间互不相识,但有一个人,如同夜空中最亮的启明星,无人不识,他像一块磁铁,从四面八方吸来了这些人。
不如说,在顾问骞的周围,Goat的周年庆才真正开启了。
今天应邀来的Goat会员不少,但女巫只有两个,船票只有两张,这些普通青级会员并不都是冲着女巫来的,也并不都身手了得,擅长狩猎,大多是秃头啤酒肚,更愿意套着文明的皮办事。周年庆,是这个神秘组织难得的集体活动,会员齐聚,是拓展人脉、交易信息和浑水摸鱼的机会。
看青肆狠厉的模样,顾问骞猜到这些人在盘算什么。
Goat的晋升机制成谜,私下就有了不成文的约定,手电筒在谁手里,就是谁的。Goat不问出处,只讲配得,任人自相鱼肉,只是绝不会让不匹配者留着手电筒,所以翻车的比比皆是,但Goat多的是亡命之徒,愿意为了更高的资源等级放手一搏。
青叁是品级青级,与普通青级差别甚大,他被氢氟酸所伤,正是个偷袭的好时机,抢夺品级青级手电筒。
“别动。”顾问骞开口了。
可包围圈依旧缩小了。
“我说,别动。”
当包围圈再度缩小时,一道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乍响,惨叫是戛然而止的,叫不出声。
顾问骞抄起往前试探的一个青级会员,反身抡了一百八十度,重重摔在地上。没有技巧,纯粹的力量。然后是第二个人,被抡在了第一个人身上,地板似乎都震动了。
顷刻间,那两人不知死活地叠在一起,像两块软骨鱼食。恐怖的身体力量瞬间镇住了包围圈。
一颗子弹冷不防地从人群中飞向顾问骞,但那枪扑空了,借人墙隐蔽的枪手通过瞄具望出去时一愣,人呢?怎么找不到了?下一秒,他的右眼视野一片漆黑,冲锋枪目镜被一只从后伸出的无法撼动的大手握住了。
这人惊得立刻扣动扳机,可枪瞬间被强行转了方向,垂直向下,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起,他那一枪打中了自己的脚趾。
刹那间,青级会员中有枪的都掏出来了,参差不齐的上膛声刚漫开,就被接二连三地缴了枪,没人看见顾问骞是怎么穿梭在人群中的,他速度快得简直不像人,眼睛完全跟不上。
那五把被缴走的手枪卸了弹,又作为“飞轮”猛地甩了出去,力道大得能听到破空的撕裂声,五个偷偷持冷兵器上前的人,纷纷被“飞轮”击中太阳穴,扑通几声,倒地昏迷。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内。青级会员的战力已损失小半,再无人敢上前,包围圈早已作鸟兽状散开,人人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骇然。
顾问骞毫发无损地站在隧道边,身后,玻璃墙外的幽蓝海水中,一只翼展达九米的巨型蝠鲼自下而上贴墙游过,黑色身体遮天蔽日。
魔鬼,这是个不要命的魔鬼。能震住亡命之徒的,只有更亡命之徒的。
剩下的青级会员面面相觑,顾问骞平静地朝身后打亮了一支白色迷你手电筒,蝠鲼巨大的身体划过那神圣的白光,一行荧光字浮现在其黑色背侧,这是任何青级会员都无法得到的线索:/以真乱假的艺术。/
青级会员的脸上,畏惧与贪婪轮换,而后敬意占了上风。
Goat等级守则,青白之别,乃云泥之别。
Goat等级守则,唯配得之人可保留手电筒。
这顿大棒加胡萝卜成果斐然,与其和疯子为敌,不如上他的船,分他一杯羹,这是位愿意给青级会员分杯羹的白级会员。
青级会员浩浩荡荡地跟着顾问骞离开,青叁和青肆默不作声地走在他身边,并不意外,白级会员就是有这种号召力,他们拥有超出想象的Goat资源特权。
郝建国走在队伍中,低着头瑟瑟发抖,努力遏制手的战栗,胸前的纽扣型监控持续工作着,记录下了一切。
他不知道顾问骞看到他没有,昧州市局把他派来之前,搞到了一支青级手电筒,让他在必要时伪装成青级会员。
郝建国回头,看向被留在原地不知死活的那几条人,想起了九年前的顾问骞,差点犯惊恐了。顾一百回来了,一百米内,枪械不是他的对手,一百米外,没有他打不中的目标。这个人形兵器曾经是三昧市警备系统的噩梦。
疯了,顾问骞又疯了,这个人疯起来是没人能阻止的。明明昨晚在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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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真乱假的艺术?”樊秋水看着安琪传来的线索,想起了恩多酒店送来的那只乳羊。“女巫......总不会是躲在餐厅吧?”
周焦踮着脚,倒三角眼睨着他的头顶,不满中又似乎暗含羡慕,樊秋水举着小孩挂在脖子上的“滑翔机”,快把人提起来了。
王朵递给窦卡珊一只药盒,他们不能久留在一处,但她的身体已经破烂不堪,樊秋水都担心她会心梗发作死在路上。
药盒里分门别类放着数十种药,硝酸甘油、氯雷他定、哮喘喷剂......甚至有苯二氮卓类药物、β受阻滞剂和苯妥英钠等,针剂都一应俱全,樊秋水作为护工都惊了。
“我出门都会随身携带应急药,就跟带手纸一样,建议你们也养成这个好习惯。”
周焦的死鱼脸莫名吸引樊秋水注意,估计也是一路上被这姑娘“教育”多了。
窦卡珊看了王朵一会儿,取了一管针剂扎入臂弯。
樊秋水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蹙眉问:“落跑甜心那边怎么样了?他安全吗?”
安琪道:“他让你们不用管他,只管找女巫。”
“他自己不找吗?”
安琪道:“他在找更重要的人。”
樊秋水看着“滑翔机”上,“扳指”的定位离他们越来越远,“塔罗牌”离得更远,不知道哪个龟孙子抢了他的手台,而“梅花锁“依然消失着,仿佛从未亮起过,三个孤零零的红点,四分五裂的,靠着安琪堪堪连着一条似有若无的脐带。
“司罕还是联系不上吗?”
“嗯。”
樊秋水疲惫地盯着那条毫无头绪的线索,“Goat是怎么准确定位女巫的?不直接公布坐标,给玩家线索还非要搞猜谜游戏,组织文化也搞应试教育是吧?”
周焦举起章鱼玩具,“鲱鱼罐头“的名字戳上有道平整的切口,显然被解剖研究过了,“应该是靠这个定位女巫的,玩具的芯子是个唤醒器,类似分离传感器,一旦玩具离开人体,或是毁坏了,检测不到携带唤醒器的生命体,就会被当成女巫追踪。”
樊秋水想起在大白鲨馆,捏碎解压玩具的游客,立刻被隧道机器人接走了,又想起自己那被三棱刺捅穿报废的章鱼玩具,脸色一白。
突然,广播响起一则新的通报,“各位游客,为了辅助大家逃生,从现在起,LUCA每隔十分钟,会公布一位女巫的坐标。”
隧道公共显示屏的新闻左上角,拉出了一张水族馆地图,十分钟后,这张遍布LUCA的电子地图上,将点亮第一个女巫坐标,所有人都能看到。
LUCA各处都沸腾了起来,而他们四人一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窦卡珊道:“乌鸦嘴,这下真要直接公布坐标了,八百次都不够我们死的。”
樊秋水面如菜色,仅仅给会员公布线索,他和窦卡珊就被追成了这样,若是向所有人直接公布坐标......会比郑子国还惨。Goat是在以女巫之道,还治女巫之身,这场周年庆,是对叛徒杀鸡儆猴的惩罚性表演。
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只要把一个人公布到人群中去,他就会在各种意义上死亡。
樊秋水的嗓子发紧,“每隔十分钟公布一位女巫坐标,十分钟,一位?”
周焦道:“嗯,会被一个个公布坐标的,是所有手里没有章鱼玩具的人,包括遗失、被抢、或是毁坏了章鱼玩具的无辜游客。
一片死寂中,王朵一直扒在公共显示屏上,像只趋光飞蛾一动不动,第一个十分钟还没过,水族馆地图上空空如也,樊秋水问她,“你在看什么?”
“以真乱假的艺术。”
“你解出线索了?”樊秋水一愣。
“我发现有一个馆,我们路过了许多次,却从未进去过。”
王朵指着水族馆地图上,位于中间柱往下数的第三个圆圈,“仿生馆。”
樊秋水记得这个位置,对应卡巴拉生命之树的原质Yesod(基础),月亮天,象征潜意识,是灵性与物质的桥梁。
安琪立刻给出了佐证,“确实,你们平均路过了它4.5次。”
樊秋水忽然像失明恢复的人一般问:“我们参观过这个馆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
蓝绿色双螺旋结构缓缓转动,“我查了仿生馆今日的访客转化率,仅为0.4%,远远跌破所有馆最低值。”
樊秋水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像是吐出去的苍蝇又吃回来了,“每一百个路过它的人里,只有不到半个人进去看了,你们是说,仿生馆被游客忽略了?”
“或者说,被屏蔽了?”王朵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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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屏幕里的水族馆地图上,两个鲜艳的小红人如旗帜般插着,二十分钟过去了,有两个没有章鱼玩具的“女巫”被公开了坐标,其中一个小红人还在移动,所有人都在狩猎她,她也在逃跑,另一个小红人已经不动了。
樊秋水四人正朝着与小红人位置相反的方向走,他们得赶在真女巫只剩一堆碎尸前,尽快找到那对双胞胎。
隧道里不时传来狩猎的动静,又一下恢复安静,他们像是走在丛林里,无比谨慎地移动着。
“左边隧道有五个人在过来,建议右转绕路,穿越儿童园区。”
一路上安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帮他们避开了许多冲突,才险之又险地抵达了目的地。
仿生馆,属于LUCA水族馆的科普科技馆,馆内展览的是仿生海洋机械,它们如同真鱼在海中畅游,功能性与观赏性兼具,这是一片仿生鱼的“栖息地”。
这个馆的设计,和亚马逊馆电鳗的独立水族箱相似,除了玻璃墙外在海中畅游的仿生鱼,隧道内也摆了用于科普的独立科技展柜。
四人谨慎地进去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又一个十分钟过去,地图上出现了第三个小红人,离仿生馆很近,似乎能听到千军万马朝这里奔来的动静。
“她们真的在这里吗?没人啊。”樊秋水紧张极了。
“是大脑告诉我们这里没人。”王朵道。
“安琪。”周焦喊了一声。
安琪没有应声,似乎在衡量什么,在与谁协商什么,四人在等待中陷入静谧的焦灼,只剩手台上那渺小而灵性的双螺旋结构无穷地转动着。
到某一刻,协商似乎有了结果,仿生馆的舱门突然自动落了下来,仿生馆变成了仿生舱,舱内的灯光骤然熄灭,八个内置摄像头全都罢工。
周焦举起“滑翔机”,一片黑暗中,手台中的红外热像仪打开了,两道立在透明展柜里的辐射源,赫然出现在屏幕上,代表体温的伪彩色图像流动着,形成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形,蓝绿色为主,红橙黄为辅,两道身影的体温变化竟出奇地一致,像是从一个身体里分裂出的两个生命。
周焦道:“你们可以骗过人脑,但骗不过电子脑。”
黑暗中的这一幕,伴随周焦稚嫩而冷静的声音,有着惊心动魄的诡异感。随着所有目光聚焦于那只透明展柜,红日和冥古凭空出现在了四人眼前。一旦意识到,大脑的迷障就消失了。
“找到我们了。”俄罗斯套娃般的两个女孩甜甜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