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真正的凶手
李阿婆走后,众人神色凝重,都陷入了沉寂。
还是晚娘最先打破了沉默。“夜郎君,我——我不知道自己理解得对不对,你刚才之所以那样问李阿婆,是在怀疑三木的弟弟妹妹死于非命吗?”
子夜点点头。“其实,从我们跨进三木家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怀疑了。”
“此话怎讲?”晚娘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姐姐可还记得,我们刚到三木家中,他家的院门、房门和窗户是怎样的状态?”朝闻问。
晚娘回想了一下,说:“我记得,我们来到他家的时候,院子的门是敞开的,房间的门是朝外上了锁的,至于窗户,也是紧关着的。”她忽然若有所悟,“哦……我明白了,你是说铃铛他们不可能把自己锁在屋里,而是有人故意将他们锁了起来!”
“没错。但这只是其中一个疑点。”朝闻说。
“第二个疑点是阿美的死。”罗楚亭接过话茬说。
朝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从阿美的尸体来看,她是头部遭到剧烈撞击以后死亡的,并且,她的死亡时间应当早于铃铛和二宝。我检查过整个房间,发现房梁上有一个挂钩,那个挂钩的尺寸刚好能挂到放在椅子上的竹篮。竹篮里虽然空无一物,但我还是在里面发现了几粒食物残渣,这就说明那个竹篮是用来装食物的。在正对着挂钩的地砖附近还有一摊干的血迹。我想,这应该是春娘为了节约粮食而想出的办法。她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孩子们会把粮食一下子都吃完,所以就把剩余的粮食都装在竹篮里,再把竹篮用挂钩挂起来,然后由年纪最大的三木取下篮子,分配每天的食物。三木离开前,也应当如法炮制了。他走后,负责取篮子的任务就落到了铃铛和二宝的头上。但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其实年幼的阿美对竹篮里的东西早就渴慕已久了。阿美趁着他们俩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将一把椅子搬到桌子上,然后再爬到椅子上,想从挂钩上取下竹篮,但却不小心一个跟头栽了下去。她的头重重地撞到了坚硬的地砖上,血流了一地。等铃铛和二宝发现的时候,她早就断气了。春娘不在,三木也不在,他们俩十分害怕,也不敢告诉别人,只好偷偷地把她埋在了院子里。”
“听朝闻娘子这么一分析,阿美的死的确是说得通了。”罗楚亭赞许地说。
子夜继续分析道:“第三个疑点——据李阿婆所说,三木在离开家之前曾给弟妹留下了足够生活一个月的费用。但是,根据铃铛和二宝的死亡时间推算,他们大概死了十多天,而从死因来看,他们却是活活饿死的。我和子煜仔细检查过,现场并未发现多余的粮食和银钱。这就证明,有人拿走了他们的银钱和粮食。”
“并且,我还发现,卧房的衣柜里只有几件孩子的旧衣服,并不见成年女人的衣物。”子煜补充说。
子夜总结道:“根据李阿婆的说法,三木走了没有几天春娘就回来了,那么,拿走银钱和口粮,取走衣物的人十之八九就是春娘!”
“可是——”晚娘似乎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这个说法,“她毕竟是他们的娘亲啊!更何况,也有可能是外人闯进家中抢走了银钱啊。”
“姐姐,你说的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我也不想相信有人会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但目前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春娘——”朝闻难过地说。
罗楚亭看着晚娘的眼睛,神情严肃地说:“晚娘子难道忘了,这世上不也有像莲儿的父亲那般把女儿推向火坑的父母吗?世道艰险,人性叵测,天下固然有不少爱子如命的父母,却也存在生而不养的父母。”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很不幸,春娘是后者。她就是杀死铃铛和二宝的真正凶手!”
“哼!这样的人简直禽兽不如!”子煜握紧拳头狠狠地说。
子夜思忖了片刻,然后站起来,对子煜说:“你跟我再去一趟三木家。”
‥
子夜主仆来到三木家以后,戴上面巾,径直走到房间里。子夜手里拿起一个木棍,仔细翻看着地上的垃圾,突然,他留意到地上一个淡黄色的包装纸,他捡起来一看,那张纸上面印有“董家镇董记糕点”几个红色楷体大字。子夜若有所思,收好纸张,就跟子煜离开了。
他们回到客栈,子夜向店小二打听后得知,董家镇就在洛家镇附近,走路的话用不到半天就可以到。而董记糕点在这附近几个镇都很有名。
子夜对众人说:“以三木这几个孩子,根本不可能大老远地跑到董家镇去买一包董记糕点。而董记糕点在洛家镇又别无分店,那么,最有可能给他们买董记糕点的人就是春娘了。”
“所以,你认为,春娘很可能就在董家镇?”晚娘问。
“没错。”
“可是,就算我们知道了春娘在董家镇又怎么样呢?”晚娘反问道。
子夜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春娘有没有害死铃铛和二宝,只有找到她本人才能知晓。”
“难道——”晚娘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打算把春娘可能害死铃铛和二宝的事情告诉三木?你不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太残酷了吗?”
子夜沉吟道:“三木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罗楚亭也说:“虽然真相很残酷,但是,我也认同,三木应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不错!罗郎君说得对!我相信三木他一定能勇敢地面对这一切的!”子煜附和道。
“可是,他还是个孩子啊!”晚娘期待地看向朝闻,她希望朝闻站在她这一边。
朝闻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说:“姐姐,纸是包不住火的。三木他,总有一天要面对真相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现在让他误以为是自己害死弟妹,一直活在内疚与自责中,倒不如让他早点了解事情的真相,看清事实。更何况——现在还不能确定春娘就是杀人凶手。”
“既然如此,那——”晚娘难过地转过头去,“那就由你们跟他说吧。我就不参与了。”
“姐姐放心,我们会好好跟他说的。”朝闻安慰道。
十一、三木的选择
三木醒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直奔墓地,但是被子煜一把按在了床上。三木激动不已,拼命地想要挣脱他的手,他狠狠地瞪着众人,那眼神好像要吃人。
“三木,你先冷静下来——”子煜双手按在他的两肩,心平气和地说:“我们有话跟你说。”
三木愣愣地看着他,见他一脸真诚,这才慢慢停止了挣扎。
子夜知道他不会逃跑,示意子煜放开他。他看着三木的眼睛,平静地说:“三木,有一件事,我们都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三木埋起头,双手揉搓在一起,显得有些惶恐不安。
“我们发现,铃铛和二宝不是饿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种种迹象表明——”子夜顿了一下,“害死他们的人有可能是你们的母亲——春娘。”
三木震惊不已,眼睛大睁,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话。突然,他扑向子夜,猛地抓住他胸前的衣领,愤怒地嘶吼着,好像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子煜和罗楚亭急忙上前把他拉开,子煜抱住他,朝他大声喝道:“三木!!你不要这么冲动!”
三木似乎被他的吼声吓到了,呆立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三木,”子煜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和缓,“你听我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发怒和吼叫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你先冷静下来,坐下来——”
三木神情呆滞,像个木偶一样缓缓地坐了下来。
“对。就是这样——好,现在,你慢慢听我们说……”
于是,子夜等将他们之前对阿美、铃铛和二宝的死亡疑点一一给三木讲述了一遍。三木还没听完就已经泪流满面。
“所以——”子夜看着他的眼睛说:“三木,现在由你来做这个决定,要不要去董家镇找到你娘,查清事情的真相?”
朝闻见他一脸痛苦的样子,连忙安慰说;“三木,你放心,我们没有逼你的意思。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会尊重你的意愿。”
三木忽然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默默流泪。
“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朝闻建议道。
众人点头,纷纷走出房门,把他一个人留在了房里。
一个时辰以后,三木面无表情地打开房门,众人急忙凑上去,迫切地看着他。他朝他们微微点头,那意思是同意去董家镇。
子夜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吩咐众人收拾好行李,准备立刻启程前往董家镇。
由于着急赶路,他们一路上马不停歇,所以不到两个时辰就到董家镇了。子夜见天色将晚,便嘱咐子煜带着朝闻等去客栈订房,他打算先和罗楚亭一起去董记糕点打探一下春娘的情况再回来。刚转身要走,却被人拉住了衣襟,他回头一看,三木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你想跟我们一起去?”罗楚亭问。
三木不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
子夜和罗楚亭对望了一下,说:“那好吧。”
于是,他们三人便一起离开。
董记糕点在这一带十分出名,因此,他们没费多少力气很快就找到了它。刚走到门口,正好碰上店老板在关门,他准备打烊回家。
罗楚亭走到他跟前,作了个揖,然后客气地问:“老板,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娘的女人?”
老板抬起头,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露出狐疑的神色。
“哦。我们是帮这位小友找人的。”罗楚亭指了指站在身后的三木,“春娘是他娘。”
老板看向三木,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意外。“你倒是跟春娘长得有几分相似。”
“这么说你认识春娘?”罗楚亭欣喜地问。他原以为找春娘不会这么顺利。
“春娘是我这里的老主顾了,我当然认识她。更何况——”他锁好门,然后转过身来,“她的那个姘头张阿大是镇上出了名的酒鬼,他喝醉酒耍酒疯,把婆娘和唯一的儿子都打跑了。谁人不晓?他在一年前突然领回了个小他二十来岁的娇滴滴的娘子。”
“这么说,他领回来的女人就是春娘?”子夜问。
老板点点头,接续道:“那春娘虽然三十好几了,但是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大家都说,她是一株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哎,谁跟了张阿大这种男人,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喽!”
罗楚亭问:“那你可知她家住何处?”
“呐,你们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拐,右手第四户人家便是。”老板指着前面说道。
“多谢老板!祝您生意兴隆!”
他们按照老板提供的路线一路找去,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到了张阿大的家门口。子夜正待敲门,只听见“哗啦”的一声,是碟碗摔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骂声:
“臭娘们!饭做得这么难吃!老子养你是干什么吃的!去!你给我出去打一瓶酒来!”
“阿大,求求你,你就少喝点吧!”一个女人啜泣道。
“啪!”男人似乎打了女人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老子买回来的下贱婊子!也敢管老子喝酒!去!快去给我打酒去!”
三木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盯着里面,紧握了拳头,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教训那个男人一顿。罗楚亭抓住他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咯吱!”里面的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鼻青脸肿的妇人。她边走边哭,手里还拎着一个酒瓶子。
子夜和罗楚亭急忙把三木拉到一边,躲在旁边的角落里。待妇人走远一边,他们悄悄跟在了她身后。妇人辗转了几个街角,来到一处酒坊,打满了酒瓶就默默往回走去。
她刚走了没几步,却看见眼前出现了两个陌生男人的身影,吓得连连后退。两个男人各自向两旁走出一步,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三木!”妇人捂住嘴,惊叫道。
十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三木身体微微颤抖,一脸怨恨地望着春娘。他虽然紧紧闭着嘴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对她说出了一切:“你不惜抛下我、铃铛、二宝,还有阿美,就是为了过这种非打即骂的生活?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三木!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春娘失声痛哭,接着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三木的胳膊问:“你一个人跑来这里,铃铛、二宝和阿美怎么办?”
三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神情冷漠地甩开了她的手,然后转过头,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一直流到下巴。
春娘看着他冰冷的表情,突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三木,你怎么不说话?你快告诉娘,铃铛他们出什么事儿了?”
但是,三木只是不停地哭泣,并不言语。
“春娘,铃铛、二宝和阿美,他们都已经死了。”子夜双手环臂,缓缓说道。
“哗!”春娘手里的酒瓶掉在了地上。她面色惨白,凄然地瘫倒在地上。
“他们——”春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会死呢?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好好的。这怎么可能?不!这不可能!”
“这么说,十多天前你的确回过家一趟?”罗楚亭问。
春娘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我只是回家取点衣物……”
“哦,是吗?”子夜眼睛锐利地看着她,“就只是拿了衣物吗?”
“对……只是衣物……”她的眼神变得躲闪,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心虚。
“不,你在说谎!你还拿走了三木留下银钱和口粮!”子夜厉声道。
“我没有!”她提高了音量辩解道。“我……我只是拿走了银钱——”
三木忽然转过头,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好像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一个陌生人一样。
春娘被他看得无地自容,内疚地低下了头,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三木,拜托你不要像看仇人那样看着我。我……我当时也是逼不得已!”她猛地抬起头,充满慈爱地看着三木,“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们什么吗?我说,等我找到一个愿意接纳你们的人以后,就带着你们搬离洛家镇,从此以后让你们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再也不用受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一年前,我遇到了张阿大,他虽然年纪大我很多,但是对我很体贴,很关怀,我很高兴,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一开始,我怕他一时不能接受你们,所以,并没有告诉他我还有四个孩子。我想,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跟他提这件事。就这样,我把你们留在家里,独自一人跟着他来到了董家镇。”
她猛地摇了摇头。“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先前他对我的所有好都是伪装出来的。回到家的第二天,他就原形毕露,只要我做的稍微有不合他心意的地方,他就吹胡子瞪眼睛的,对我不是肆意辱骂就是拳脚相加。我见他这个样子,就更不敢跟他提你们的事了。我只能想办法,趁机抽空回去看看你们。但是,他盯我盯得越来越紧,我怕被他发现,所以很长时间都不敢回去。十多天以前,我趁他外出不在家,终于偷偷溜了出去。可是,我在路上的茶摊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摸走了钱袋和包裹。”
“就这样,我两手空空地回了家。家里只有铃铛和二宝两个人,他们说你和阿美出去了。我不敢在家里待太久,打算在张阿大回来之前赶到家里,但我转念一想,钱袋被我弄丢了,张阿大要是发现了一定会打死我的。我看到家中的钱袋子里还有一点儿钱,一着急就连同钱袋子都拿走了。我刚走出没两步,铃铛和二宝就哭着抱住我,求我不要离开他们。可我必须要走啊——我要是不回去,张阿大一定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于是,我狠心挣脱铃铛和二宝,又怕他们追上来,所以就用锁把房门锁了起来。我心想,等你和阿美回来以后,你自然会把门打开的。”
“你就没想过,你把所有的钱都拿走了,孩子们怎么生活?”子夜质问道。
春娘苦笑了一下,答道:“我当时太害怕了,只想着怎么先把张阿大给应付过去,根本没有顾虑太多。”
子夜厉声说:“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自私行为,害死了铃铛和二宝!”
“你说什么?铃铛和二宝是我害死的?”她一脸惊愕地看着子夜,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子夜指了指满眼仇恨的三木,痛心疾首地说:“当日,三木根本就没有带阿美出去,那时的他早就身在临安城了。三木不在家的时候,阿美因为意外身亡,铃铛和二宝偷偷把她埋在了院子里。他们估计是怕你责怪,所以才没敢告诉你真相。而你,不仅自私地拿走了三木留给他们的唯一钱财,还把他们锁在了家里。等三木从临安城赶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活生生地饿死了。现在,你清楚自己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吗?!”
春娘狠命地在自己的脸上甩了十几巴掌,她的脸变得又红又肿,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撕裂她的心,把她的心撕得七零八落的。
“啊……”三木扑倒到她跟前,猛烈地摇着她,发出了猛兽一样的叫声。他的脸因为过分痛苦而变得扭曲,他怨恨的眼睛里写满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抛下我们去另一个男人身边?为什么你要自私地拿走我们唯一的钱?为什么你要把门锁上?为什么你要做出这样一副无辜的表情?为什么你要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天底下会有你这样薄情的母亲?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春娘扑到他怀里哭道。
三木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她,他在用无声的抗议告诉她:你说什么都没用!一切都晚了!铃铛、二宝和阿美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喂!小鬼!你在对我的女人做什么?!”一个浑身醉醺醺的男人一手拎着个酒瓶,一手指着三木吼道。
春娘回头一看,惊慌失色地说:“阿大!”
她慌忙爬起来,拉住张阿大的胳膊,对三木喊道:“三木!快走!”见他呆立不动,她冲他大声喊道:“快走啊——”
【作者题外话】:下一章节预告:眼看张阿大就要对三木下黑手,春娘此时挺身而出救下了儿子。可是,她自己也因此而殒命了。这一次,三木还会原谅她吗?春娘又有着什么样逼不得已的苦衷呢?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