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情少妇的愁苦
“浮生——”云舒一边埋头采药一边喊。见浮生没有回应,她抬起头,看见浮生已经走到远处了,便一把抓起手里的一株草,急匆匆地向她跑去。
“浮生——”她有些气喘吁吁。“你看看——”她把那株草递到她手里,“这个是不是师父要我们采的鱼腥草?”
浮生无奈地摇摇头,说:“这分明就是车前草,哪里是什么鱼腥草?它们俩虽然长得有些相似,但鱼腥草味辛,闻起来类似鱼的腥味。”她拿起背篓里的一株草递给云舒,“不信,你闻闻——”
“哎……果真是!”云舒捏着鼻子叹道。
浮生摇了摇头,嗔怪道:“你呀,这些注意事项都是师父平日里早就交代过的。肯定是你听讲时心思不专注,神游天外,和周公约会去了。所以连车前草和鱼腥草都分不清楚。”
云舒憨傻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知道的!让我舞枪弄棒还行,若要背记这些枯燥的药草知识嘛,那还不如让我去面壁三天呢!”
“你看——”浮生指着前面的一片林子,高兴地叫道。
云舒抬头望去,原来那片林子里遍地都是鱼腥草。她兴奋地叫道:“太棒了!是鱼腥草!这下可够我们采的了!”说完就拉着浮生一起向前跑去。
“我告诉你,可别看这鱼腥草味道有些刺鼻,它呀,可是个宝贝!”浮生边走边说。
“此话怎讲?”
“鱼腥草不但能清热解毒、消肿疗疮、利尿除湿、清热止痢、健胃消食,可用于治疗实热、热毒、湿邪、疾热为患的肺痈、疮疡肿毒、痔疮便血、脾胃积热等,而且它还是备受许多人青睐的一种食材。比如,巴蜀一带的人喜欢把它洗干净之后切段凉拌,或是煮汤、煎炒等。”
云舒啧啧不已。“想不到,这小小的鱼腥草竟然也有如此巨大的功用。”
她们来到林子里之后,便放下背篓,尽情地采摘了起来。二人正采得兴致勃勃,浮生忽然抬起头来,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怎么了?”云舒问。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人的哭泣声?”浮生说。
“好像还真有人在哭!”云舒也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起来,“听着声音像是个女子的。应该——”她指了指林子的尽头,“应该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云舒,我们过去看一看吧。万一是什么人摔倒了呢。”
“嗯。”她点点头。
于是,她们穿过林子的尽头,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陡峭的山崖。在距离山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站着一个女子瘦削的身影,她背对着她们,正在独自一人掩面啜泣,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哀伤。
“这位小娘子——”云舒担心地冲她喊道,“你可是发生什么难过的事了么?为何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哭泣?”云舒试着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她靠近,眼角的余光瞥向山崖,那山崖足足有七八丈深,崖底全是大小不一的碎石块,人若要从这里掉下去,非摔成肉泥不可。
女子吓了一跳,惊慌地转身,看见眼前是两位妙龄女郎,才稍稍有些放心,但仍旧一脸警惕地盯着她们。“不要过来!”
云舒只好停下脚步。她发现,眼前的女子相貌端庄美丽,身着华服,虽然头发稍显凌乱,面容憔悴,眼睛哭得红肿,但是,却难掩身上的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娘子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浮生急忙解释道。
“你们——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女子怯怯地问。
“我们姐妹是来这里的山林采药的。方才我们听到附近有女人的哭泣声,所以才寻着哭声来到了这里——”浮生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我叫云舒,她叫浮生。你放心,我们不会拿你怎么样!”云舒拍拍胸脯保证道。见她稍稍放松了戒备,她继续说道:“小娘子,你实话跟我说,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女子闻言并不答话,只是低下头,默默地流泪。她的面容忧伤而落寞,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地掉落在雪白的锦衣上,那凄美的模样如梨花带雨,连云舒和浮生见了都不禁生出一丝怜惜之情。
浮生看着她,不由得触景生情,想起了当年坠崖时的自己。那时的她,也如她这般,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看她的装扮,应是已婚的少妇。看她的神情,似乎是想要寻死。莫非这又是一个遇人不淑的苦命女子?”浮生暗暗想着。她看向女子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犹疑,心中一喜,“她的心中还有所留恋,看来她还不想死。”于是,温柔地对她道:“娘子,你既不愿意多言,我们也不会追问。只是,浮生有一言相告:生命可贵,人间值得。”
女子哀戚地看了她一眼,眼泪又簌簌地掉落下来。“我又何尝不知生命珍贵,只是,生活在这红尘之中,我只尝到了无尽的苦楚。你告诉我,这样的人间又有何值得之处?”
“佛祖云:人生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浮生说,“你的苦又是哪一种?让我猜猜,应当是求不得之苦吧。”
仿佛是被猜中了心思,女子不觉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还能猜出,你现在是为情所困——”
“你——怎么会?”
浮生苦笑了一下。“因为,曾经的我同你一样,也曾像你这样,痛不欲生,生无可恋。想要跳崖求个解脱。”
“那你——”她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既然当初想跳崖,为什么现在又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吧?”浮生微微一笑,“其实,我是跳下悬崖了的。只不过,我命不该绝,后来又被人救活了过来。”
女子面露同情,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现在求得解脱了吗?”
浮生犹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或许吧。”
“求求你,快告诉我!我该如何解脱?”女子急切地问。
“想要解脱,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一切取决于你的心。”
“我的心?”她有些疑惑不解。
浮生感慨道:“山谷易满,欲壑难填。你的痛苦皆源自于心中的不满足。不满足,即有所求,求而不得,岂不生出无尽的苦恼?放下执念,便得解脱。”
女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可是,依你之说,人若无所求,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浮生见她还是执着于心中所求,只是微笑不语。她知道,眼前的这位定是个情根深种的女子。
“可算抓住你了!”云舒突然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女子。原来,方才她趁浮生和她周旋之际,悄悄绕到了她的背后。
浮生看见她终于得救了,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二、难言之隐
被云舒救下的女子只说自己叫兰香,但除此之外,关于她因何要寻死,以及自己家住何处,是哪里人氏,她却绝不肯道出,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浮生见她一个孤身女子,又流落在这荒山野林,心有不忍,于是和云舒商量了一下,决定把兰香接回醉林之后再做打算。
朝闻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以后,对浮生和云舒的做法表示赞许,又宽慰兰香,请她暂时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其余的事,后面再议。但是,她也在心里暗暗担心,若是兰香的家人发现不见了她的踪迹,一定会心急如焚的。朝闻知道浮生一向心思细腻,便嘱咐她这几日陪着兰香,一是防止兰香再出什么意外,二来也是想让她找机会试探一下兰香的底细。
一转眼,兰香已经在醉林居住了三天。这几日来,浮生一直陪伴在她左右。经过几天的相处,二人觉得彼此都性子喜静,且兴趣相投,见地也颇为一致,竟有些一见如故,甚至产生了“相逢恨晚”的感觉。浮生夸兰香温婉贤淑,有咏絮之才;兰香赞浮生知书达理,悬壶济世。二人相视一笑,之前横亘在彼此心间的生疏之感顿时消失不见了。如此一来,不等浮生询问,兰香倒自己说出了真实身份。
据兰香所说,她姓崔,本名崔兰香,今年十七岁。由于她父亲是开封府知州崔如令,乃当朝大员,她怕牵连到父亲,所以一开始并未以真名相告。
大约半年前,兰香经父母做主嫁到了临安城的三大富户之一的墨家。本来对于这门亲事,她一开始是有些抗拒的。因为崔如令的心思并不纯粹,他想通过联姻的方式,利用墨家的巨额财富,打通朝中的人脉,好为将来的晋升铺路。而墨府的当家人墨庄一直苦于没有朝中势力做支撑,行商多有不便,所以也有意与崔家联合,达成互利互惠的目的。
不过,催如令虽然做梦都想升官,可他还是向视若珍宝的女儿征求了意见。尽管他一再强调墨家的独子墨子染长得如何一表人才,又如何精通诗文,且迟早要高中,但是聪慧如兰香,打从父亲给她提起这桩婚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猜到了父亲的用意。她根本不愿做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在她看来,婚姻大事,不能儿戏,尤其对于女子更是如此。因为男子倘若婚姻不如意了,尚可三妻四妾,但女子却没有这样的自由。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身为女子,就注定了这一辈子只能依附于丈夫,依附于婆家。所以,对于终身大事,不得不慎之又慎。
见兰香一副犹疑不定的样子,崔如令倒是十分淡定,他并未劝说女儿,而是拿出一本诗集让她看看。兰香有些疑惑地翻开诗集,只读到第一句就被深深打动了。于是,急忙问父亲此诗集出自何人之手。崔如令老谋深算地一笑,这才道出这诗集正是墨子染所著。兰香闻言不由得羞红了脸,只是埋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诗集。她越看就越对墨子染的诗才佩服不已,心中不禁开始畅想,如果自己能和他结成夫妻,就可以每日吟诗作赋,共话衷肠,那将是何等的快意!
原来,兰香自小就精通琴棋书画,尤其钟情于吟诗作赋。对于未来的伴侣,她不在乎对方是否出自豪门望族,也不在意对方是否拥有万贯家财,唯一在意的却是其是否有才情。她想,父亲为她选择的这门亲事,虽说是为了家族利益,但墨子染的诗才的确出类拔萃,倒是个绝佳的结婚人选。如此看来,她答应这门婚事于谁都有好处。于是,她抬起头来,冲父亲微微点头,算是应允了这门婚事。
崔如令大喜过望,即刻派人回复了墨家。没过多久,墨家就送来了丰厚的聘礼,并商议两个月后为这对新人成婚。
成婚那天,兰香只觉如坠云雾,稀里糊涂地就和面前的陌生男子拜了堂,然后被送进了洞房。拜堂成亲之时,她光顾着紧张,都忘了瞄一眼自己的夫君——墨子染长什么样子,只依稀记得他长得瘦瘦高高的,看起来十分温和。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婚床上,心里既感觉忐忑不安,又有一点兴奋和期待。她等啊等,等得宾客都散去了还不见他来。她实在困得打紧,于是只好侧躺在床边,打算小憩一会儿。谁知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兰香看见墨子染穿好衣服,正坐在桌子边喝茶。她有些害羞地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然后向他表示抱歉。墨子染倒是善解人意,并不责怪她,只是微笑着告诉她不要放在心上。她在心里暗喜,自己真的嫁了个如意郎君。
可是,很快,她的心就被浇了一头冷水。因为,她发现,一连十多天,墨子染都借口有事,去了隔壁的书房睡觉,根本连碰都不愿意碰她。头两天,她只当他是真的忙碌,并不太在意,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就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
有一次,当他再次拿起枕头要去书房时,她终于忍不住质问,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才被他这样冷落?墨子染一个劲地摇头,忙说不是她的错。可是,当她继续追问之时,他只推说是自己的不是,然后就闭口不语了。她见实在问不说什么,只得暂时作罢。心想,或许等时间长了,他会慢慢接受自己的。
“那,后来你们——”浮生问。
兰香摇摇头,伸出左手,掀开了衣袖,在洁白的手腕上赫然露出了一点赤豆般的朱红。
“这是——守宫砂!”浮生一脸惊讶。以前,她曾在某一本医书上看过,说守宫砂是用朱砂喂养的“守宫”(即壁虎)经过捣治后点在未婚女子的臂上,可始终不掉,但一有房事则自行脱落。她没想到,兰香成婚这么久,竟然还是处子之身。“他——不喜欢你吗?”她问。
兰香先是微微摇头,随即又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她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总觉得,夫君他对我的态度十分奇怪。有时他幽默有趣、活泼开朗,对我嘘寒问暖,极为热情,有时又彬彬有礼、不苟言笑,显得有些冷淡,对我十分客气,简直客气得像陌生人。那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就好像他有两副面孔一样。但无论他是哪一副面孔,却总是不愿意——”她埋头盯着守宫砂,好像那是一个醒目的耻辱一般的存在,“与我同房——”说罢眼泪簌簌地又流了下来。
【作者题外话】:下一章节预告:在醉林,浮生终于问出兰香的隐秘;另一边,诛心阁也来了一位翩翩佳人方玉骨,她也是一位为情所困的女子。究竟她又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