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苦人家若是得了点小病小灾,都是任由着不管,等身体自己痊愈。可小孩本身免疫力就没有成人那样强悍,很容易就会被一些不起眼的小病小灾夺去生命。
沈慈当机立断,从女人手中抢过孩子,“我带他去看医。”
女人从雪地上起来,踉跄一步,就飞快的追上沈慈。
警卫员十分有眼色,立即窜上汽车驾驶位,载着三人到最近的一家医院。
小孩被烧得迷迷糊糊,沈慈抱着他一路上免不了有些颠簸,小孩也只是哼俩声,等到了医院,似乎连呼吸都清浅了不少。
沈慈不敢耽误,直接找上医生尽快给小孩打针。
一顿折腾下来,小孩才安稳的躺在病床上,蜡黄的手背上扎着针管。女人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一直红着眼眶守着。
孩子病重,为母的最为焦心,沈慈没去劝她休息一下,而是径直去交了费,又交代着警卫员去取药,取完药再买几身女人穿的衣服来。
她方才就注意到,女人身上的衣裳十分单薄,挡不住冷冽的风寒,才在外头一会儿的功夫,唇瓣就被冻得发紫。
女人性格有些怯懦,面对沈慈这个恩人时仅是说了声谢谢就一直没有吭声。
沈慈也不是多话的人,病房一时间就无比的安静。
直到警卫员从外头回来,将药和衣服都递给女人,又听见一声低轻的谢谢。
警卫员犯起职业病,喜欢将身边的人都了解清楚,主动与女人攀谈了起来。
“你孩子多大了?”
“等年一过就有六岁了。”
警卫员面露诧异,病床上的小孩瘦得出奇,个人矮小,看上去最多不过四岁。
女人像是看明白他心中所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声音很轻,“没有粮食吃,孩子长不大。”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包裹着无尽心酸。
警卫员蹙眉,“你们母子怎么住那种地方,孩子的生父呢?”
女人神情一变,支支吾吾的不肯细说。
警卫员眼神带上担忧,这个女人看上去并不是坚韧的人,自己在这乱世活着都万分艰难,更何况还要拖着一个孩子。
今天要不是碰巧沈慈过去送棉布棉鞋帮他们过冬,这个女人的孩子今晚绝对会死在破烂的屋子里,然后被丢弃在某个角落。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等孩子长大了,你总得送他去学堂。”
女人脑袋埋得更低,像是要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声音已经接近呢喃,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她在讲些什么。
“不去学堂,平平安安长大就足够了。”
警卫员表情一肃,“不学知识,没有文化,如何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日后等他长大了,大字不识一个,如何能走出东街?”
女人垂首默不作声。
警卫员以为自己语气太凶吓着了人,语气一顿,柔和了下来,“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政府鼓励老百姓们积极学习,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
女人肩膀微耸,等豆大的眼泪砸在地面上,警卫员才发觉女人无声哭着。
警卫员一吓,连忙递纸过去,“你……”
“肚子都填不饱,哪儿有钱送他去学堂?”女人声音哽咽,“我只求他平平安安长大,活着才有机会学东西。”
警卫员哑然,察觉到方才那番话讲得属实不适合,心下顿感心虚。
像女人这样家徒四壁的人,每天夜晚带着饥饿入睡,等清早醒过来,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吃食。
他们对于食物要比寻常人更为珍惜,每一粒米都是他们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因此他们不会在意地上的菜叶子沾了泥灰,也不会挑剔一块饼不够好吃。
除此外,他们还要提防着天气的恶劣和因环境脏乱带来的一切疾病。他们都是生不起病的人,药物在他们眼里是一种非常高额的高消耗品,比一条人命值钱。
他们为了活着已经竭尽全力,又哪里还有精力考虑学习的事情。
警卫员不知所措的站着,女人默默抹泪,沈慈在一旁若有所思。
北平里不乏有学费不高的学堂,可这对于东街的人而言,依旧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再者,入学之后的课本作业本和笔,都是消耗品,需要时时刻刻花钱买。住在东街的人通常都无法供一个孩子正常上学。
“你们那有几个够年龄上学的孩子?”沈慈突然出声询问。
女人微微愣怔,等回神后连忙道:“不多,才十几个。”
她隐隐猜到沈慈这是想供他们的孩子上学,心里有些兴奋,“我们那的孩子都很爱学习,大院里的小虎还自学了几个字呢!”
她口中的大院指的是住着好几个小孩的那处院子。
沈慈淡然点头,“回去之后清点一下名单出来,来顾少将公馆找我。”
女人立即站起,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就深深鞠下躬,很是诚恳的道了声谢。
等确认孩子没事之后,沈慈吩咐警卫员将女人和孩子送回东街,自己则是拦下一辆黄包车回了公馆。
杨雪已经在公馆厅内等着她了,沈慈在见到她时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由于着急,将人独独忘在了东街。
杨雪冷哼一声,语气有些冲,“我从东街出来,足足走了十几分钟才拦下一辆黄包车回来!”
“甚好。”沈慈不见心虚,“双腿利索,晚年也可蹦三米高。”
杨雪被她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一梗,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我打算开学堂。”沈慈话语惊人。
“你说真的?”杨雪瞪眼,“你有钱开学堂?”
她眉头一蹙,又说:“你有钱也不一定能开得成。”
学堂并不是想开就能开的,必须要先一层层的递交申请,得到政府章印,而后还要招学生招老师,还要找到课本笔纸的批发商,签下协议,长久在厂里拿货。
等一切都安排好了,至少也要等到明年,这个学堂才能开起来。
沈慈冷静下来一思索,觉得自己想要亲自开家学堂的想法确守不妥。
当晚,她思虑了一整宿,半夜三更爬起来写了封信,天一亮就让管家往她家里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