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进城,元月原先是计划和和二郎一人背一筐黄瓜去西湖歌院卖得。
现在——
空手进城倒也轻松。
再者,没了黄瓜的牵绊,俩人也能放心大胆的在城里逛上一逛。
所以,去村口渡头等船时,她笑着和辛二郎说:“这世上的事便是如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阿姐,你怎么懂那么多呢?”辛二郎忽道。
呃——
不过是书本上现有的一句话而已。
元月转念一想:嗯!等再挣多一些的钱,也送二郎去学堂,让他也成为一个博学众采之人。
俩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到村口渡头处。
长溪已经通船,虽不是主航道,但作为运河的一条支流,每日也是船来船往、络绎不绝。
她们到时,遇见刁老三和刁老四也各自背了筐在等船。
辛二郎扯扯元月的衣角。
元月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待会,我们不和他们搭一条船。”
这时,一艘载客的快船停在了码头。
刁家两兄弟撇了一眼元月和辛二郎,迟疑着没有上船。
元月见此情形,料定他俩也是不愿同自己同乘一条船,便拉了二郎,绕过他俩跳上船。
从溪柳村至扬州城,两文一位。
元月付了船钱后,二郎在旁念了句:“一根黄瓜没了。”
元月心中好气又好笑,但面上仍若无其事的说道:“该花得钱还是要花得。
尤其作为一个男子汉,不能过于看重钱财,也不能事事计较。
那样会失去顶天立地的气概,还会束缚你的眼界。”
辛二郎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船走出一里地后,辛二郎悄悄道:“阿姐,我刚刚经过刁四郎身边时,好像闻到一股黄瓜的清香味。”
“哦”。元月看向辛二郎,想起刚刚那俩兄弟背着遮得严严实实的竹筐。
还有两兄弟不愿与他们同乘一条船的情形。
果真形迹可疑。
元月叮嘱辛二郎道:“等会,我们下船后不要急着进城,守在城门口等他俩过来,再暗暗跟着。”
辛二郎点点头。
到了通化门码头,俩人下船后,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注意着码头上的动静。
“阿姐,他们来了。”
元月顺着辛二郎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刁家两兄弟坐了另一条快船过来。
只是——
到了通化门的码头时,他们并没有下船。
而是坐着船继续往南走去。
辛二郎立即问道:“他们是要在广济门下吗?我们也过去。”
“算了”,元月摇了摇头,“也许他们是在永通门下船也未必可知。但种种迹象已足以证明,我们的黄瓜就是他们偷得。”
“那么,为什么不去抓个现形呢?”辛二郎不解的问。
“即便我们跟着,看见他俩当街卖黄瓜,也无法证明那黄瓜就是我们的啊?”
“怎么会呢?全村只有我们一家有黄瓜。”
“他们可以说,是在别处贩来的啊!”
“怎么可能?刁家父子一直都是好吃懒做、偷鸡摸狗,哪里会贩黄瓜来卖?”辛二郎气愤填膺道。
“不过,知道是谁偷得也不错啊!总比逮谁都像偷咱家黄瓜的贼那样防着。我们也防不过来那么多人,是吧?这下知道了,以后仔细防着他们就是。”
难得兜里揣了这么多钱进城,元月今日心情好到爆棚,大有“腰缠万贯下扬州”的万丈阔气。
比起辛二郎的气愤难平,她倒是看开了。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难过也没有用了,不如不理,让自己心情好受一些。
“走,我们进城去!”元月带着辛二郎穿过子城,直奔繁华的罗城而去。
渐渐得,辛二郎被城中的繁华热闹迷了眼,也忘记了先前的不快。
东张西望着,一张小嘴更是叽叽喳喳个不停。
“阿姐,你看——胡人小孩,真可爱耶!
咦!阿姐那楼怎么这么高?
哎呀!栖灵塔真高耶!平常站在村口看,不过一根烟囱大。
到了面前才发现,竟这么高!
咦!那里卖什么的?我们也去看看。
阿姐……”
元月的计划是:先吃饭,再买衣,最后买粮食。
粮食那么重,背着满街跑多累的慌啊!自然是要放在回去时再买喽!
扬州城——元月再也熟悉不过,大街小巷烂熟于胸。
毕竟,原主在兰若寺出家清修时,多半时间都是跟着种菜师傅进城胡混的。
她先带着辛二郎去了长寿坊。
那里的吃食好吃还不贵,闻名整个扬州城。
带着辛二郎去了往日自己常去的王记,元月买了两碗偃月大馄饨外,又买了一大份的手抓羊肉。
辛二郎吃得油光满面,心情欢畅,将所有的不快统统抛之脑后。
同时也更加深刻的认识到有钱真好,以后他要努力的赚钱,狠狠的赚钱。
吃完饭,元月又带着他往回走,去甘露坊的锦衣坊买衣服。
锦衣坊的衣服的确漂亮、精致,但是——
元月掂了掂手中的钱,带着辛二郎转去了一个门脸不太起眼的布店。
里面除了各色各样的布匹,也有成衣卖。
只不过成衣太贵,元月思量再三,最后还是选择了买布。
祝娘子女工不错,可以托她为自己和二郎做衣服。
但是一匹普通的细麻布还要五百文呢?
元月心中叹道:自己真是无知呢?算了这种天气是可以将就的,还是和二郎各做一身冬衣算了。
于是,她选了一匹皎月色细麻布。这色无论是自己,还是二郎都挺合适的,且整匹购买还实惠。
又称了四斤丝绵。
元月算过,除了自己和二郎的衣服,余下的还可以给小登娘做一身。这样,也能抵祝娘子的工钱不是。
出门时,她看见店门口有家鞋摊,问了价:“一百文一双”。
元月看看二郎和自己脚上的——草编牛耳麻鞋。
便跟摊主讨价还价,花了一百五十文,买了两双布鞋。
辛二郎明明很欢喜,抱着新鞋不撒手,但嘴上却念叨着:“阿姐,已经花了好多钱了?鞋子就不要了吧!”
“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
元月脑中突然涌出幼时背《礼记》《冠义》的记忆,于是脱口而出。
然后,当场怔住。
《礼记》?
兰若寺里有《礼记》吗?除了成堆的经书,哪里还有别的书籍?那么原主究竟是在哪里背诵的呢?
真是奇怪?
这脑中的记忆怎么说段誉的六脉神剑呢?时有时断的。
元月茫然的看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知道该如何破解这其中之迷?
辛二郎不禁扯了扯她的衣角:“阿姐,你怎么又发呆了?”
“发呆?”元月低头看了看辛二郎,“自己从前总爱发呆吗?”
元月摇了摇头,刚想说没有。
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生?”元月立即拨足向着那人追了过去,“长生!”
辛二郎听她喊了这么一嗓子,也连忙向那个方向张望过去,却并没发现阿兄的身影,但仍背着筐,抱着新鞋,紧追其后。
当他气喘吁吁的追上元月时,看见的是一张满面泪痕的脸。
“阿兄呢?”他问。
元月摇了摇头。
刚刚,她追上那人后,正待伸手去拉时。
那人似乎有所感应,恰巧转过身来——却是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中年人。
仿佛当头一棒,元月刹住脚,目瞪口呆的盯着对方。
怎么这么像呢?还是自己太过思念长生,才会看花了眼?
那人见她这样子,情知是认错了人,抱歉的摇头走开。
然后,当再次看着那似曾相似的背影,渐行渐远时,元月突然意识道:长生再也回不来了?
想起长生走后,她和二郎这段时间里遭受的欺辱,不禁悲从心来,再也撑不住,泪洒大街。
长生,你回来啊!你为什么就是不回来呢?
“阿姐”,辛二郎怯生生的唤了一声。
原来阿姐比自己还要想念阿兄呢!可是阿兄究竟去了哪里呢?辛二郎心道。
眼见着泣不成声的元月,弯腰蹲在了地上,他也跟着落下眼泪。
“阿姐别哭。
阿兄一定会回来的,我已经感应到了。
真的。
他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
元月的泪水则更是汹涌而下,一半因着长生,一半因着自己。
长生不过是一个转身,便成了永别;自己不过是多了句嘴,便成了永世。
造化弄人?天意弄人?……
来往的行人,奇怪的打量他俩一眼,便各自走开了。
扬州城这么大,街头每天都有奇奇怪怪的事发生。
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而蹲在地上的元月,直到很久很久,胸口发闷为止,才停止悲伤哭泣。
她的伤口又在隐约作痛了。
大夫说需静养,而她这些日子里不是回兰若寺寻书,便是东奔西走的卖黄瓜。
今日,还大老远的进城一趟。
想起兰若寺,她擦干眼泪对辛二郎道:我们去买米吧!买完米,你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辛二郎问。
“我从前待的地方。”
哦!辛二郎心中充满了好奇。
他知道元月从前是个小尼姑,但在哪修行的,为什么出得家就不知道了。
一则因为他年纪小,对此无想法;二则辛老丈不许他打听,更不许他出去说。
只能说元月是自己家的一个远亲,父母双亡后来到自己家。
辛老丈的理由则是:“皇上既然这会子下令毁佛灭寺,驱逐僧侣,说不定哪天又会下个什么旨,要杀光天下的僧人呢?总之,还是别与僧道尼什么的沾上边的好,也切莫再提从前这档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