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向着位于通化门内的太仓而去。
之前,洪灾刚过的那几日里,扬州城里义仓、常平仓、太仓还有各级正仓,都放赈济粮。
只是那时,元月和二郎手中一文钱也没有。
眼下,手中终于有了钱,就是不知米价如何?
这一路上,她们还买了盐、油、点心,现在手里已所剰不多,如果米价上涨,那么她买两斗米的计划就会落空。
元月心中有些忐忑。
到了那里,一打听。
虽然不再是赈济粮粮价,但因为有官府的参与管控,还是灾前的价格。
元月舒了一口气,将余下的钱全部买了粮食。
当她和辛二郎俩人一人背着一个筐走出店门时,远远见一队官差拥着一匹高头俊马走了过来。
街面上有不少行人停下,争相观望。
元月抬眼——
鲜衣怒马、墨发俊颜、清气逼人——正是卢景裕卢长史是也!
哎哟!熟人蛮!
元月朝着马上的人挥了挥手。
身旁的辛二郎,也立即扯了扯她的衣角,指着马上的人兴奋的喊道:“阿姐,卢长史!”
马上的人闻声,朝这边撇了一眼。
原本一张如月下幽泉般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立即冻成寒潭,冷冷的睨了元月一眼后,不屑的打马从他俩身前经过。
擦!什么情况?
元月忽得想起昨日之事,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提了个不算过分的请求?这人就翻脸了?还藐视上了自己?
切!至于嘛?迂腐的古人。
元月一把打落二郎那只指着某人的手,道:“傻孩子,你跟人家套什么近乎?无亲无故的。”
闻声,马上的人忍不住回头又撇了他俩一眼。
他刚刚从城西过来时,路旁恰巧也有人当街卖黄瓜。
那时,他心道:原来这时节的黄瓜也并不十分稀奇啊?满大街都是。
听着“新鲜水灵的黄瓜,三文一斤”的吆喝声,他不竟向人群中投去一瞥。
只见两个后生正撸着袖子一个收钱,一个上秤。
似乎有点面熟,不过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不过:昨日还五文一根的黄瓜,今日就掉价成三文了?还是元月她坐地起价?
一想到这层上来,卢景裕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了。
他脑海中那个聪明灵秀的小娘子面目模糊起来,渐渐幻化成市井粗俗而又奸诈的商贩模样。
所以——
当下一刻,他在街边看见奸商俗妇元月时,顿时没了好脸色。
而从前的那份惜才之意,连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之意统统烟消云散。
路边,心情涩涩的元月告诫辛二郎道:“难道你还惦记着他上次给你饼的那份情谊吗?”
辛二郎失落的点了点头。
“唉!他本就是去抗洪救灾的,发放食物那是他应尽的职责。你不必记在心上。”
“可他,还让我骑他马了呀?”
“二郎,这都不能算作你与他之间有交情的依据。那些对他来说,都是职责所在,而非朋友间的情谊。懂了吗?”
“所以——”
“所以,我们要敬而远之。”
“那我应该把那些都忘喽?”
“嗯——你还是记着吧!”
辛二郎糊涂了。
其实,元月心中也没比他明白多少?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她一跺脚,干脆道:“哎!我们不说他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
*
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兰若寺。
看着眼前这片废墟,辛二郎问道:“阿姐原来是在这修行的吗?好小的庙宇,破破烂烂的,好像并不是灵山宝寺耶!”
“修行修心,与庙的大小有什么关系?”元月笑笑,“再说清修的地方,哪能像家里那样气派又舒适?”
说完,元月忽然顿住。
家里?
自打离开兰若寺,溪柳村的辛家便是她的家。那里,哪里跟舒适气派沾得上丁点边?
即便前世的家,也只是温馨舒适,称不上富丽堂皇。为什么,刚刚脑海中忽得闪过一座模糊豪宅的模样呢?
难道又是与原主那被封印了的记忆有关?
“阿姐。”辛二郎扯了扯她的衣角,“你不会到了这里就又变成傻子了吧?”
“嗯!”元月怔了下,随口道:“怎么会呢?”便带着辛二郎去找那棵葡萄树。
“二郎,你不是担心我们以后的生计吗?看,有了它,你就不必担心了。”元月指着眼前葡萄树道。
“哦!那它是什么树?”
“葡萄树。”
“葡萄树”?辛二郎瞪大了眼睛,“真的吗?真的是葡萄树?那它结葡萄吗?”
葡萄他听说过,也亲眼见过,但是却没有吃过。听说,很甜很好吃。
元月点了点头,想起自己上次还摘了几个葡萄呢!回去后都忘记拿出来给他吃了。
“这一棵,一年也能结上百斤葡萄。种上一棵后,便还可以等着年年收果子了。所以,它是最适合我俩种植。”
辛二郎咧开嘴笑了起来。
“不过,一棵太少。我打算种一片葡萄园。”
辛二郎大张着嘴:“阿姐,你不是哄我吧?”
“怎么会呢?”元月拿出事先准备的刀具,递于他一把,“我可是认真的。只有那样,才能挣到很多钱。”
“啊!太好了。”仿佛那片葡萄园就在眼前,辛二郎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些啥?或是做些啥?
俩人沿着葡萄树根,一点一点的撅土。
“二郎,这上面的枝折断了也没关系哦!可以扦插成葡萄苗的。”元月对着小心翼翼,生怕碰断了枝干的辛二郎道。
“是吗?”
辛二郎放下心来,使出浑身的力气来撅土。
两人挖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一棵葡萄树,连根挖起。
为了便于运输,元月将枝枝桠桠截成无数断,只留一个长长的主干和根。
这几乎又费了半个时辰。中午吃得那些肉,被消耗殆尽。
看看天色,太阳已经到了西边。俩人忙将那些葡萄枝打成捆,准备带回家。
刚走出几步,元月却差点被什么绊了一跤。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半埋在地下的陶罐,距离葡萄树根不足半丈远。
元月猛然想起,这应该是种菜师傅以前酿得葡萄酒。
也是他酿得唯一的一坛酒。
可惜,还没来及品尝——
一想到这,元月心底便涌起一阵伤痛。
她重新将那坛酒,用枯木树叶给掩藏起来。
“阿姐,这是什么?”
“这是一坛葡萄酒,是从前教我种菜的师傅亲手酿的。可惜,他已不在了。”
“那你为什么要将它藏起,而不是带走呢?”
“嗯!因为人死后真得有灵魂的,我若带走了,万一他的魂魄回来,就会寻不到这坛葡萄酒的。”
背对着辛二郎,元月悄悄拭去眼角的泪。
辛二郎却道:“所以,我阿耶和阿兄还活着,对吗?如果已经死了,他们的魂魄也会回到家,告诉我们的。”
元月默然点头,道:“所以,你不用担心啊?”
*
当俩人背着筐,抱着葡萄枝,如同提锣挂鼓般在广济门渡头上船后,赫然发现刁家两兄弟也在船上。
切!真是阴魂不散。
那刁老三见他俩抱着一堆树枝,颇为好奇,竟舔脸凑上前来套话。
辛二郎只拿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并不理睬。
元月则笑笑说:“路上捡得,拿回去生火做饭。”
“嗨!还真是傻呢?这么远拣两捆柴回去,也不嫌累得慌?”刁老三讥笑着,坐回刁老四身旁。
心道:怪不得辛老丈总说元月是个傻子。
她是精明的时候真精,犯起傻来还真傻!
元月瞥了一眼刁家两兄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转头问辛二郎,道:“刚刚在街头,卢长史说什么来着?”并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
虽然那卢某人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但并不妨碍元月扯虎皮拉大旗啊?
“问我们家还有黄瓜没有?他还想买。”辛二郎立即答道。
呵呵!孺子当真可教也!
元月心中甚感满意。
“哎呀!可惜我们家的黄瓜也不知被哪个小贼给采了?卢长史说要帮我们查一查呢!
哦对了!他不是说在街上亲眼见到有人卖黄瓜了吗?
只要到溪柳村,将村里人全叫出来挨个认一下,肯定能找出那个小贼来。”
元月编起故事来,有模有样、有声有色,却不知道卢景裕当真在街头看见刁家两兄弟卖黄瓜。
更不知道,自家的黄瓜还被这两贼给贱卖喽!并成功的让卢景裕误认自己是个奸商。
说罢,元月又煞有介事的补了一句:“这时的黄瓜还是挺值钱的哦!算下来,一百杖应该有的吧!哼!这一百下去,屁股肯定会开花。”
果然,刁老三悻悻的闭上嘴。刁老四则垂下了头。
看着那俩兄弟立即没了嚣张气焰,元月和辛二郎相视一笑。总算解了黄瓜被盗的这把心头之怒火。
除此,元月还有敲山震虎之意,鞭打鞭打刁家人不要总掂记着别人家的东西。
一旦被告官,有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但,元月还是失算了。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日这招敲山震虎之计并没能震慑住刁家人,反倒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且聪明反被聪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