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大救下元月后，便将她安置在了老宅。
虽也关心着这边的动静，却并未再来过。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但，他并不稀罕积功德。
只不过涉及到曹家，便上了心。
今日一早，孟大娘让人捎了口信说，他救下的小娘子总算醒了，大约是转危为安了。
而他又恰巧有事要经过北固山下的老宅，便顺道过来探望。
不曾想刚走进院子里，便听见辛老丈这番推心置腑的金玉良言。
不禁在心中一声冷笑：世人都说我野鸭子是个大恶人，却不知我恶得光明正大，从未做过如此蝇蝇苟苟之事。
那曹家倒是声名显赫，却干出如此鼠辈霄肖之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活该曹家也被别人算计着。
*
元月听孟大娘说她家阿郎来了，急忙道：“阿婆，我的衣服呢？”
她是要当面向这位恩公拜谢的。
孟大娘拦住了她：“小娘子身子还未大好，还是稍安勿动的好。再者，我家阿郎既救下你，只会希望你快快复元康健。
哪里还会计较你礼数周不周全呢？”
元月如何肯？坚持着将自己收拾妥当，在房中恭迎救命恩公。
虽说是救命恩人，但因对他身份的存疑，元月心中是有一丝惶恐不安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虽说眼下他出手救了我，倘若真的同曹容华是一伙的，难保在知道详情后，不对自己下黑手？
她这里正寻思着，不提防那人已从孟大娘挑起的帘子下，走了进来。
“小娘子莫要多礼，小心将养身体才对。”
闻声，元月立即屈膝施礼，盈盈一拜。
“元月，谢过恩公。”
“元月？”
听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曾老大不免低头想要看清她的脸。
而元月闻声，也觉似曾相识，不禁好奇的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俩人同时“咦”的一声。
元月一眼认出，眼前的人便是那日在长江救了自己，并指点迷津的渔夫。
虽然换了身玄色袍衫，但他的五官样貌元月却记得清清楚楚。
而曾老大看见那熟悉的、似曾相识的眉眼，也不禁哑然。
“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哈哈！”曾老大抚掌大笑，怎得如此有缘呢？竟然又遇见了她。
那晚，无意中救下元月，又因着天黑，他并没注意她的面容相貌，所以才没有认出。
而元月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不曾想，被他救了两次。
而此刻，他笑着问道：“小郎君可曾找到你要找的人。”
提及此事，想起当日自己为了寻找长生失魂落魄，元月不禁黯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没有找到吗？”曾老大不解的问道。
元月笑容勉强道：“正如恩公所言，他确实好好活着。但是，从此却与我不再相干了。”
说罢，不禁红了眼圈。
虽说曾老大长了一付夜间能吓哭孩子的相貌，但同他两次接触下来的元月却一点也不怕他。
相反，心中颇有一些亲切和信任感。
以致，在他面前情不自禁的便流露出本心。
对于一个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面对眼前情形，在思及先前听到的那些，曾老大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这样。
哎！这世上最烦人的就是这些情啊爱啊的。
这元月看上去倒是个聪明灵透的，怎么也会傻到掉进这样的坑里来？
将来嫁谁，还不都是一样过日子？
唉！只有我们这些上过战场，目睹着鲜活的生命一个个死掉，才会珍惜眼下，才知道过日子的真谛。
殊不知，元月所感伤的并非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而是人性的贪婪与凉薄。
曾老大则心道：算了，有些事不是能劝得通的，得靠时间慢慢的冲淡、改变。
随便问候了元月几句后，他宽慰她道：“你安心在这休养，需要什么直管跟孟大娘开口。
老宅这边的事，都由她作主。
至于以后，都待身体养好再说。
救你一次是凑巧，两次那可不一般了，定是天缘注定。
既然你我如此有缘，那么我就好人做到底，将来的事也包在我身上。
你不要拒绝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哦！”
元月不禁展颜莞尔。
这世上的人，有些明明一付菩萨面孔却是口蜜腹剑；有些人望着凶神恶煞，却偏偏有着一副慈悲心肠。
而眼前之人显然是后者。
对于这个一而再救自己于危难之中的人，元月再无芥蒂，心道：即便他与曹容华有生意上的往来，只怕也是事出有因，且本意并非伤天害理、巧取豪夺、唯利是图的。
因此，并没有打听他是如何救下得自己，只是再三致谢。
曾老大并没在这多逗留，又叮嘱了孟大娘几句便走了。
从老宅出来去铺子的路上，他一路走一路回想着刚才的事，脑海中更是晃动着元月的眉眼五官。
饱满宽阔的额头，英气勃勃的眉眼，甚至抿唇时嘴角透露出的倔强……和将军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心道：怎么那么像呢？
初见时便觉得十分相像，这次再见则更加觉得像了。
怎么回事呢？
再一寻思，哦对了！
上次见到元月时，她戴了一顶毡帽，遮住了半个额头。
这次因为没有戴毡帽，那光洁的额头一览无余。
一张脸竟有大半相像，也难怪这次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呢？
即便是虚弱至极的模样，也像极了将军。
这世上能如此相像，除了父女兄妹血亲，还会有什么关系呢？或许真得是巧合吧！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现在帮助她，就权当缅怀将军吧！
但是——
她该不会是将军的遗孤吧？
下次见面，一定要弄个清楚。
*
辛老丈见曾老大走后，悄悄蛰了出来。
他向孟大娘打听，刚刚曾老大在屋里同元月都说了些什么？
孟大娘白了他一眼：“探望一个病人当然是说一些宽心的话，还能说什么？”
辛老丈捻着胡子，却猜不透传言中杀人不眨眼的野鸭子怎会对元月这般好？请医送药不说，还亲自上门来嘘寒问暖。
到了晚间，又见曾老大派人送了许多滋补品，心中更加纳闷了。
这曾老大不是同曹家有生意往来的吗？
怎么曹家想要除掉的人，他却当宝贝稀罕着？
难道是想将元月养肥了再卖掉？
那丫头虽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但底子还是不赖的，不然长生当初也不会要死要活的要收留她。
嗯！看来八成是这样。
那么，我到底要不要告诉元月，让她找机会逃走呢？如果这样做了，那么一旦被曾老大知道，又会把我怎样？
还是观望一段时间再说吧！
不过，既然他对元月存了这份心思，那这段时间一定会事事依顺着她，倒不如让元月趁这机会求了他，将二郎接过来。
长生既然至今没将二郎送至润州，想必定有难处，倒不如求了不相干的人。
再者，依着曾老大在江湖上手眼通天的本领，那曹家人绝对不会发现什么的，曹小娘子也定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打定了主意，辛老丈当晚便将这个意思透给了元月。
元月欣然应下。
那曾老大既常往来于润扬二州，想必托他将辛二郎带过来并不是难事。如此，自己真得大可不必再回扬州。
又想着曾老大不会每日来老宅，便托了孟大娘捎个口信给他，烦请他务必抽空来老宅一趟。
翌日晚间，明月高悬际，曾老大骑了马匆匆来到老宅。
元月知道后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奈何二郎现在处境多艰，只能厚着脸皮劳烦他了。
“恩公一再出手相救，元月无以回报，唯铭记在心永生不忘。本不该再次为你增添烦恼，奈何辛家阿弟仍孤身留在扬州。
他是因着我的缘故，住进了淮南节度府的后院。
眼下，只怕也因着我被赶出节度府后院，正流落街头。
天寒地冻，他年纪又小如何能支撑得住？
元月恳求恩公能否派人将他也接至此处。
既免了他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也能让他们父子相聚团圆。”
“他自家父兄都不闻不问，你又何必出这个头，操这个心呢？”曾老大有些不解，于是直言问道。
元月认真道：“这半年中，他与我相依为命，早结下深厚感情，如同胞手足一般。
再者，我本就欠辛家和长生的情份，如果能将辛家二郎接至润州，也正好报答了他们当年的收留之恩。”
“那你可欠我的就更多喽！”曾老大忍不住调侃道。
其实，将辛二郎从扬州接至润州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之事。只不过他心里对元月存了一份亲切，便想逗她一顽。
然元月闻言，神色间竟流露出一丝无奈，却依旧敛容正色道：“救命之恩，元月定当如涌泉相报。”
“你是想还了辛家这份人情后，从此便与他家两不相欠了吧！”曾老大笑笑，“你放心，明日我便派人去扬州将他寻来。不过，你可有什么信物教他放心的跟我们过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