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鹏红了脸,看着元月,半天才开口道:“某来,除了替舍妹赎罪,更重要的是担心月小娘子的安危。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呵呵!是啊!若曹小娘子得知我仍活世间,不知是否还会杀过江来?”元月讥讽道。
曹鹏手按着桌案,郑重道:“自然不会。”
“我是否还要感谢她手下留情,没有追杀于我。”元月继续讥笑道,
呃——
曹鹏有些狼狈。
眼看着气氛尴尬僵持,曾老大扯开话题:“大郎今日还要过江,赶回去吗?”
“不了。既然来了,我想在这边住上几日。润州虽与扬州一江之隔,我却是头一次来,正想领略一番江南的风景呢!不知你这老宅还能住下否?”
“当然住得下,只要你不嫌弃简陋就行。哈哈!”曾老大笑道。
元月却暗道:这是什么操作?你留下就留下呗!还要也住在这个院子里。那我住哪去?流落街头。
要不,跟他同居此处?
呵!那怎么行?见着姓曹的人就心烦。
元月忙提醒道:“这里只有孟大娘一人,哪能照顾得了你这样的豪门阔公子。曹郎君还是另寻别处吧!”
“没关系!”曹鹏牵唇一笑,“我只需两间空屋子就行。至于其他怎敢叨扰?”
曾老大笑呵呵道:“既然大郎住这,我再派几个人手过来就是。”
转头,他又冲孟大娘道:“回头来的人,请大娘看着安排吧!”
孟大娘当即应下。
“如此甚好。”曹鹏拱手谢道。
别人的地盘,元月怎可置喙?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曹鹏住了下来。
不过,他可以来,自己也可以走啊!
元月忽然省道。
只是当日在扬州时,她还是一个腰缠百俩银的有钱人,如今却穷得不名一文。
在扬州积攒下的银俩,都作为辛二郎的遗物被辛老丈搜刮、占了去。
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她住哪?吃啥?喝啥?
元月心思一转,又打起曾老大的主意。
“恩公!”
“嗯!”
“听说你城里开了好多铺子,可需要伙计帮手?”元月问道。
曾老大不解的问道:“你还有什么亲人在扬州,需要接过来安置吗?”
元月忙摇头,为难道::“其实,是我想要找事做。”
“你在这待得不好吗?”
元月摇头:“很好。只是,我不能总是在这白吃白住啊?”
曾老大笑了起来:“店铺中虽缺人,却从未用过女伙计。你去了,恐怕诸多不便。这里,你尽管放心的住下去,当自己家一样。”
“女伙计是没有,但女掌柜还是有的。”一旁的曹鹏,悠悠开口,提醒道。
经他一提,曾老大忽得想起曹家小娘子。
的确,那是个经商之才。
于是,他便点头同意了。
然后冲元月道:“你若真想去,我到是可以给你安排一下。只是——就怕你吃不得这份苦,岂不是教你受罪去。”
元月还未及开口。
远远待在一边,竖耳听他们谈话的辛老丈,站了出来,惊讶的问元月道:“你不打算种菜了吗?”
元月道:“我想去店铺里做一段时间,了解一下润州这地方的民风习俗,为以后的种植业作好方向定位。其次,种菜周期有些长,没有当差挣钱来得快。你一人套进去便罢了,如果再加上我一个,这日常生活就一点进项也没有了。”
辛老丈听罢,不再言语。
曾老大当即又道:“回头,我让人查一下,现下哪间铺子缺人手,再做定夺。”
而曹鹏就此,也在这座老宅住下。
晚间,曾老大不仅又送了几个仆从过来,更是破天荒的留下与他们一同用了晚食。
孟大娘为此做了一桌丰盛的饭食。
辛老丈瑟缩着想避出去。
元月拖住了他,悄悄道:“阿耶,以后阿兄做了大生意,你也这般见不得人吗?别怕,我在呢!”
辛老丈这才蹩手蹩脚的坐上了席。
元月冲曹鹏展颜一笑道:“忘了跟你介绍,这位是我阿耶。”
曹鹏微愕,实在不敢置信他俩是父女关系,忽得想起自已收到的那些密报,恍然惊觉:原来这位老丈是高远的父亲。
他没有点破,而是礼貌周道的同辛老丈见了礼。
辛老丈这才略略自在了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
元月以为,如此便可以散席结束。
曹鹏忽然间提到元月誊写得《东游记》。
并问道:“敢问小娘子,那是何人撰写?”
原来,下午元月抄得手酸、体乏,回屋歇息时,他去找孟婆问话时看见,便随手翻了一番。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惊为天书。
元月并没有因他不经同意就动了自己的东西而动怒。
因为种菜师傅写这本书的本意,便是打算带回大食去传播的,并非秘籍。
于是,她道:“这是我之前认识的一胡人所作。他写这本书的本意,便是打算将自己在大唐的所见所闻告诉他家乡人,让他们也增长见识,领略大唐的风土风貌。
学大唐之长,避大唐之短。只是可惜,他并没有实现这个愿望,仅是将书写了出来。”
“哦!那他怎么了?”
“他已客死大唐。”元月的声音不禁暗了暗。
曹鹏扼腕叹息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元月摇摇头,先妥善保管了,再说吧!
送种菜师傅回大食,还有这本书的事,她觉得没有必要告诉旁人。
曹鹏却道:“其实你可以找人,刻版影印了。然后,先在大唐推广传播出去。到时,自然会有人将此书带回大食去的。这样,你那位胡人朋友的心愿便会达成。”
这个主意甚好,可是——
奈何现在,她囊中羞涩,心有余而力不足。
曹鹏又道:“这本书不仅实用,且又很有趣。既能比肩《齐民要术》,也不比《酉阳杂俎》逊色。如果版印了,拿出去卖,到时,定会洛阳纸贵的。”
这话,元月当然是信的。
似乎看出她的难处,曹鹏道:“这有何难呢?如果月小娘子愿意,我可以赞助入股。将来书成上市后,那收入算我一成即可。”
“这倒是个不错的生意,且还是雅的。这样吧!让我老曾也附庸风雅一回,也参他一股。”
曾老大生人脉广,且生意通四海,有他帮推,不愁书版印后,无人问津。
好机会稍纵即逝,元月岂能错过,当然要紧紧抓住。
她又看了一眼他俩人,当即点头应下。
当下,曹鹏便许诺拍板:由他找人版印,书成,即交由曾老大去销售。
元月只管在家等着听好信,收钱吧!
辛老丈见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元月就敲定一桩买卖,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死丫头如果早些露出这一面,长生也不必巴结曹家。
长生不巴结曹家,自己就不用躲在润州。
自己不到润州来,二郎就不会死。
唉!怪来怪去,还是怪元月,为何那时跟傻子一样呢?
元月并不知道辛老丈的心事,心中只琢磨着:明日定要抓紧了,就将原稿誊出来,交给曹鹏。
如果能赚到钱那自然是好,便有了送种菜师傅的遗骸回大食的盘缠,也教他早日魂归故土不是。
*
虽然曹鹏也住在了这里,但这两日总是一早便出了门,晚间又总是别人都已就寝了才回。
如果不去刻意想的话,那么完全可以忽略这人的存在。
元月听辛老丈说,他是外出游玩去的,心道:玩尽兴了,就该回去了吧!如此甚好。
这两日,她则抓紧了时间誊抄那本《东游记》。
倒不是,元月手慢,而是这本书,种菜师傅用了两种文字书写。
一种是汉字,一种则是大食文。
作为穿越过来的人,那些繁体字,仗着有些古文底子元月倒是能认识,但书写起来却不易,更别提还有大食文呢?
写累了,也不敢进屋躺下,她怕自己睡过了头,白白又浪费时日。
只让辛老丈搬了张贵妃榻,安置在院中的碧桃树下。
累了,歪上面躺一躺。
即使闭眼眯一会也无妨,毕竟天光刺眼,不易入睡。
一气写了两个时辰,元月累极,便歪在上面歇一歇。
仰望着头顶上方,那片被花朵、树枝分割成无数块的天空。
偶尔有一只飞鸟,“嘀”得一声,飞过那片天空,却越发“鸟鸣山更幽。”
好一个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这么悠闲的日子,仿佛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她还梳着双髻,与同样梳着双髻的小哥,睡在自家园子里的假山上,数着头顶飘过的朵朵白云。
那时她躺在枝繁叶茂的瓜架下,听着种菜师傅醉酒后的诗兴大发: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胡愧焉。
三杯通大道,五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那时她在扬州节度府。每日的午后,卢景裕都要到园子里来走一走,与她一同赏花……
他总是穿着绯色的官服,或坐、或立、或行,点缀了苍郁无颜色的园子。
那枝晚发的红梅前,他比一树红梅还要耀眼,灼灼其华。
“元月,你可还适应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