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景裕折身回房,打算将余下的一堆公文处理掉。
元月也往回走,打算将池子边的一棵香樟移走,换作别得花卉。
正当两人各自转身,走出一丈开外时,忽得响起一声娇呼:“景裕哥哥!”
娇憨声中又透着浓浓的不满和蛮横。
两人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身着大红彩绣穿花蝶衣的李真儿正满目通红的瞪着卢景裕,委屈的似乎下一刻就能掉下眼泪来。
“真儿?”卢景裕有些纳闷,也有些诧异,她又在哪里受了委屈?
李真儿指着元月,愤愤不平道:“你为什么同她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带她去见何六郎?”
卢景裕狐疑的看了一眼元月和李真儿,道:“你俩有过节?”
“没有。”元月同李真儿异口同声道。
李真儿这时已冲至元月身旁,狠狠的推了她一把,道:“去去去,景裕哥哥是我的。”
元月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一时,有些摸不着丈二头脑。
面对此一幕,饶是英明神武的卢景裕也傻了眼,什么情况?
元月撇一眼,面前这一对红衣男女——嗯!挺登对的,像新郎子和新娘子。
猛得便回过神来。
她暗道:这不都是你惹出的风流债吗?咳咳咳!我可不趟这浑水?道了声“你们聊”,拔腿便撤。
什么琴师?
什么高人?
与我何干?
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李真儿冲她的背影喷出一鼻腔子冷气,摆出一付:见你就心烦,早走早好的模样。
见此,卢景裕顿悟,一时哭笑不得。
明明已经说定亲事,要不了两年就要嫁人的人,竟还这般小孩子脾性?李大帅算是把这孙女给宠坏了。
不过——
对于一个父母早丧,只有一个年迈的祖父可以相依为命的人——卢景裕温言道:“真儿,你可有事?”
“我——”李真儿这才想起,其实她是来找元月的。
只不过刚刚看见他俩在一起,且卢景裕还要带元月出门听琴去,心底无端生出一把妒火。
上次,自己央求他带自己去西湖歌院时,他都没答应,凭什么元月就可以同去?
她比自己更加金贵?还是更漂亮、可爱?
一时怒火中烧,气昏了头,竟忘记了本意。
不过——
她扯起卢景裕的衣袖撒娇道:“景裕哥哥,你可是在祖父面前许诺过,保护我、照顾我的哦!”
卢景裕不动声色的拨开她的手,面无表情道:“是啊!你永远是我的小妹妹。我永远都会保护你,照顾你的。但是,元月她是我的朋友,我也要照顾她的哦!”
“你!”李真儿心中顿时又泛酸了,撅起了嘴。
“我是你哥,是她朋友,那么你和她也是朋友关系啊!你看,何六郎不是就这样子吗?做人可不能小气哦!”
面对这个心智尚有些不全的小女娘,卢景裕按捺着性子哄劝着。
“那她以后也会对我好?”
“那是自然。”
“像你待我一样?”
卢景裕点点头。
“好吧!”李真儿忽得笑了起来,“那她以后教我曲子时,便不能再收我的银子了。”
“什么银子?”卢景裕不解的问,“她教你曲子了吗?”
李真儿忽得警觉,自知失言,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我说得是别的事。”
立即领着自己的婢子,匆匆离开。
倘若让卢景裕知道,自己还跟元月学琴,那多没面子?
卢景裕看了一眼,落荒而逃的李真儿,想起先前元月在水边凝神听琴,为了一个破音而忍不住叹息的样子,悟了。
心道:今晚一定要安排他兄妹俩见上一面。元月虽然失忆了,但何溯没有啊?更何况,何溯那样子再让他找不到妹妹的话,恐怕就要去跳扬子江了。
*
到了晚间,卢景裕忙罢公务,便遣了人来叫元月,让去前院碰头。
额得娘诶!
元月听闻,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哀嚎。
还去?
那铁定要被他的莺莺燕燕打破头的。
但是——
“啊,劳驾这位官差大哥,麻烦转告长史,说厨院里找我有要紧事。嗯!我就不去了哈!”
打发了官差,元月安心在院中教二郎识字。
“二郎,私塾的事我已托人在打听着的。你且在先家里,跟我学一段时间。”
“嗯!”
“来,跟我念:‘子房未虎啸,破产不为家’……”
当那传话的人,原原本本的将元月的话转告于卢景裕后,卢景裕不动声色的挥手让那人退下。
然后,他放下手中正看着的一本书,起身走出屋门,沿着通往跨院的甬道,一路意态闲适的走了过来。
隔着竹篱,他便看见蹲在院中教二郎识字的元月。
俩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心,竟都没有发现竹篱外的他。
卢景裕握拳放于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元月抬头——
一见是他,立即慌得站起了身,隔着竹篱讪笑道:“卢长史,今日怎么有雅兴走到此处的?”
卢景裕面目表情的盯着她,道:“听说,你要去厨院?是指导他们建暖房的事吗?”
元月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哦!那我也去瞧瞧。”
啊!
一声惊呼,差点脱口而出,元月飞快的想了一圈,道:“那里——长史去,恐怕不合适吧?”
“节度府的暖房,由本官授意而建。工程进展至今,也未曾前去检视督促过。今日趁便也去看看,也是本官应尽的职份不是?”
卢景裕双手负后,气定神闲、冠冕堂皇道。
元月郁闷至极。
那暖房早两天便已建成,投入生产之中。
这时去——
看什么呢?
偏偏卢景裕挑眉,向她道:“你还不去吗?”
“啊!”元月忙道,“这就去。”拍拍手上的泥土,走出篱笆小院。
卢景裕不动声色的走在了前头。
元月则心事重重的跟在了后首。
一会儿,到了暖房说些什么呢?那里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自己此时专程去一趟?
元月抓耳挠腮,恨不得先他一步赶到,然后没事制造点事出来。
这一路走下来,心累!
*
正是晚食时间,厨房里聚满了府中的仆伇。
远远的元月便听见“卢长史”三个字。
咦!他们已经知道他来了?
又走近一些,她才听清里面人说得话,像是七八个人正闲谈着英明神武的卢长史呢!
“近来,卢长史总算清闲了些,我竟在园子里遇到他好几次了呢!从前,府衙中大小官史都会去园子里逛逛、歇一歇,只有他从早至晚,都在桌案旁处理公务。”
“是啊!自从他到节度府后就没闲过。不是查案就是办案,什么时候瞧他逛过园子?”
“李大帅这般年纪,哪有过多的精力和体力主持淮南大小政务,不都指着他帮衬着么。嗯!他就是老天派来协助李大帅的。”
“你们不知道,自打他代李大帅代理淮南府节度使一职后,那些关在牢里的犯人,都被他重审了一遍,平反了好几桩冤假错案呢!”
“哎!也难怪他会这么忙了。”
“那他最近怎么就得闲了呢?”
“应该是与她有关吧!”
“哪个她?”
“别说了,卢长史来了。”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来这——”
……
一阵挪桌子移板凳的声响过后,有人从开着的窗户伸出头来,尴尬的打着招呼:“卢长史——”
卢景裕依旧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下头。
元月心道:他到底是觉得尴尬呢?还是心里美滋滋的。
这时,范阿大迎了出来:“敢问卢长史到此,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关照?与李大帅有关吗?”
卢景裕道:“本官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的暖房建得怎么样?”
“哦!”闻言,范阿大喜滋滋的道,“已经建好了。”
跟在卢景裕身后的元月,忙不停的向他使着眼色。
无奈,范阿大竟都没瞧见。
不得已,元月开口道:“今日菜苗出得怎样?胡瓜出了吗?要是还没出,是不是温度过高,炕死了。你那日跟我说过之后,我便一直记在心上,如果今日还没出,定是有什么操作上的失误了?”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向范阿大递着眼色。
范阿大正想回:“你不是说,胡瓜出苗本就迟吗?”
但当他看见元月向自己递来的眼色后——
虽不知何意,但却闭了嘴,而是径直将他俩人往暖房里引。
到了暖房后,他才开口道:“是啊!也不知什么缘故呢?”
元月忙装模作样的,前前后后走一遭,甚至还将脸颊贴在地上,感受一下地温。
最后道:“嗯!还好,没有炕死,只是地温不够。再过些日子,便会出得。以后再播胡瓜苗,要靠近进烟口处,这里的温度高于别处,所以才会出苗快。至于小青菜,你播在菜地的那顶头,也不碍事的。”
范阿大一付虚心受教的模样,连连点头称是。
三人在暖房里盘桓了一会,范阿大盛情邀请卢长史去饭厅里用餐。
卢景裕往饭厅里张望了一眼,见用晚食的仆役大多已经离开。
饭厅里既不吵闹拥挤,且被重新收拾干净。
便欣然走了进去。
胖婶已将留给李大帅一家当夜霄的饭食做了,呈了上来。
卢景裕扫了一眼,却见元月正拿了别的饭食,准备悄悄溜出去。
他猛得咳了一声,喊道:“元月。”
“嗳!”元月无奈的顿住脚,转身无辜的看向他。
一付,难道饭也不给我吃么的样子。
卢景裕,拍拍面前的桌案却道:“来,坐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