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儿虽在琴技上面天资不够,但真得非常勤勉刻苦。
这一点,还是令元月欣赏佩服的。
所以,虽然心绪不佳又一夜未眠,元月却不想同她计较,径直去琴凳上坐下,缓缓拨动琴弦。
《梅花引》相传为东晋时桓伊所创笛曲,后被改编为琴曲。
意在表现梅花洁白傲雪凌霜的高尚品性,并借物咏怀,来赞颂具有高尚节操的人。
全曲共十段:溪山夜月、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二弄穿云,声入云中、青鸟啼魂、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玉箫声、凌云戛玉、铁笛声、风荡梅花、欲罢不能。
前六段为第一部分,后四段为第二部分。
弹奏时采用循环再现的手法,采用泛音奏法重复整段主题三次,故又称为《梅花三弄》。
一曲清音,却教人心生怨愁离绪、别有幽愁暗恨生。
元月弹罢,起身,垂眉低首道:“不知道此曲是否就是那《梅花引》?”
“天啊!你竟比何六郎弹得还要好?”李真儿听罢,却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哦!看来是了。”元月淡淡道,“那时也常听小师父弹此曲,不过她没有教过我,所以并不知道此曲名。原来就是《梅花引》。”
李真儿忽然正色问道:“你真得是从乡下来的吗?真得只是听了别人弹过,就学会了吗?”
“是!”想起这几年的种种遭遇过往,元月一时感怀,忍不住语声哽咽,“奴婢的确来自于乡下。”
其实,她的一曲《梅花引》之所以超出了何溯,也正是因她一时悲从心来,情之所至而已。
李真儿怔愣住:“难道我这句话令你很受伤吗?我并没有小瞧你的意思。”
“没有。奴婢只是因为刚刚弹了此曲,一时心中感怀而已。”元月道。
虽仍大惑不解,但想起先前见到她时的那付模样,李真儿猜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不过——
她此刻还无心过问这些。
只是挥挥手:“罢了。今日,你先将琴谱写给我就行了。”
*
翌日上午,李真儿又打发春娘去请元月。
元月在那里盘桓了近一个时辰,出来后一时心绪不宁,坐在园子里一块假山石上闷闷得发着呆。
她的头顶上方,恰巧是一棵盛放着的杏花树。
今冬的气温真得是乱了套。
二月才开得花,竟提前至正月。
这是要与梅花争艳吗?
那绯色的花朵如云似雾,竟遮住一角蓝天,密密匝匝的花朵让人透不过气来。
阵阵风吹,粉色的花瓣随风而落,又似阵阵花雨,落在发间、衣角上。
此情此景,却教人更加多愁善感、对影自怜起来。
满腔心思无处排遣,元月拾起身旁的树枝,弯腰信手在脚边写下: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写罢,她将树枝折成两断,狠狠的扔在了一边。
转念一眼,自己相思谁?压根就无人可思么!哎!真是多余。
“元月,原来你在这啊!”
范阿大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兴匆匆的。
元月转头,见范阿大已走至身后,一张清清秀秀的脸上满是关切。
“昨晚没见你来厨房吃饭,今早也没见你来,莫不是病了?”
元月摇摇头。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便过来瞧瞧。刚刚去你院子时,只有二郎在,他说你去了李小娘子的院子。嗯!幸好在这遇见了你。”
范阿大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包着的一个热乎乎的蒸饼:“快吃吧!肉馅的。”
元月虽接过蒸饼,却着实没有胃口。
范阿大却接着说道:“你不去厨房吃饭,连着你家二郎也不去了呢!刚刚给了他一个蒸饼。本来,我偷偷带出两个都是准备给你的呢!”
元月扯起嘴角,勉强笑起来。
因为担心有人将食物偷带出府,所以厨房里的饭菜向来是只准吃不准往外带的。
而肉馅的蒸饼,也不是给他们这些当差的吃得。
范阿大作为厨房里的人,当然是“向阳花木易为春”的缘故。
不想拂了他的一片心意,元月还是勉强的将蒸饼塞进口里。
“看来你是真的生病了,不仅脸色不好,连胃口也不好了”。一旁的范阿大,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似乎有些心疼。
“是不是,你每日的工作太过辛苦劳累了。要不,我每日都来帮你干一会的活吧!”
“那怎么行?你自己还有差事要做。”
“你现在教我怎样烧火催地气,种夏日的瓜果蔬菜,已经很辛苦了。我帮你分担一些,也是应当的啊!”
“没事,做做就好了。再说,二郎也会帮我的。”
大约元月拒绝的太过干脆,他很是不自在,有些悻悻的,红了脸。
元月见了,忙转移话题道:“今日的地火已经烧了吗?”
“烧了。”范阿大摸摸鼻子道,“真是奇怪。那日撒得胡瓜籽还没出,青菜籽却已经发了芽。”
“胡瓜苗本就没有青菜苗长得快啊!就算是夏日正当季,也是如此的。”
“哦!”
“要不,我过去看看吧!”元月站起了身,远远便看见卢景裕背负着手,漫步溪边。
嗯!他大约是去赏花的吧!
那里的春花开得真好。
难得他今日有此闲情!
元月撇了一眼后,便同范阿大往厨房走去。
*
卢景裕今日处理了一堆公事后,忽想起何溯说他府上养月轩里也有花圃,且大多是栽在水边的,情不自禁的就走到溪边,那丛迎春花旁。
他想,元月看见这丛花,会勾起从前的记忆吗?
她那失去的记忆,如何又能唤醒?
在溪边呆了一会后,便折返身往杏花树那里去。
昨日陪何溯在园中逛时,便看见了那一株怒放着的杏花。
新年正月还未过元霄呢,真是稀奇!
何溯当时还问他:“是不是江南的杏花开得比北方早?”
怎么会呢?
只不过这一株,因着今冬气温的反常,而误以为春天到了,提前花发了而已。
在他往杏花树这边来时,同样也看见同着范阿大离去的元月。
那一刻,心中竟莫名的涌起一丝怅然。
哦!她刚在这的吗?自己竟没看见。
他负了手,不紧不慢的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杏花深处曲折行去。
视线不经意的落在假山石下。
那里有刚刚被人踏过的痕迹。
一早,谁来这里赏过这满树的杏花呢?
带着疑问,他走了过去,便看见了地面上的那首——《秋风词》。
何如当初莫相识?
想起刚刚离去的元月的背影——
他心塞了。
无论柳叶上的有狐绥绥,还是这地面上的何如当初莫相识,无不透露出那份女儿家的心思无处诉的情愫。
元月——
她为谁相思,为谁忧?
他只觉心中一刺,不想再逛下去。
于是转身,匆匆离开园子。
*
过了一日,卢景裕在园中散步时,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一段悦耳动听的琴音,暗道:这李真儿总算入门了吗?
如此一想,心中不禁暗舒了一口气。
至少,以后何溯不会因为学生资质愚钝,而不愿授课了。更不会抱怨,因着这么一个学生,而才名受损。
不过,琴音还是时断时续,并不连贯。
嗯!多练练吧!总会行的。
走了一圈后,便看见待在水边的元月。
不知她为何,凝望着水面一动不动的?
他慢慢的踱了过去,却见她原来正盯着一尾红鱼在发呆,好一会,才幽幽叹口气,移开目光。
这一声叹得——
让闻者也跟着一颤。
她这是春心萌动了吗?
卢景裕不禁勾唇一笑。
察觉到身旁有人,元月转过身来,见是卢长史,忙行了个礼。
这一身绯色官服,站在这满园苍翠的冬青树木丛中,像是一树灼灼红花呢!显目又绚丽。
未待元月开口,卢景裕先明知故问道:“你在瞧什么?”
“我在听琴。”元月却回道。
“哦?”原来她并没有看鱼。
再一想,她刚叹气时,正是有破音传来的时候,原来她真得在听琴,且听懂了。
“你会琴?”卢景裕问道,说罢忽然醒道:作为何溯之妹,能听懂琴曲不是很自然很正常的吗!
不待元月回话,他又道:“我有一朋友琴技高超,堪称一绝,你可想认识?”
元月正想婉拒,忽得想起那日听到的《梅花引》,于是问道:“可是教小娘子的那位琴师?”
“正是。”
“哦!那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元月忙追问道。
上次听到他的琴音时,元月便发现,那琴声能解除原主记忆上的封印,能让她忆起许多往事。
但当自己抚琴,或是听李真儿抚琴时,却又没了这效果。
所以——
如果能认识他,或是能再听到他的琴曲,那是元月求之不得的事。
卢景裕沉吟道:“还要过上些日子。不过,你若想见,今日我便可以带你去见他。”
“真得吗?”元月有些兴奋。
卢景裕点点头,道:“晚间,我来寻你。”
“好。”元月干脆利落的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