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探手一捞,捉住一片柳叶。
被溪水浸泡过后的柳叶,湿淋淋水漉漉,更显薄翠鲜亮——只是,这片柳叶怎会生了这多孔呢?
他将柳叶摊在了掌心。
白皙的手掌,翠绿的树叶——“何如当初莫相识”绿底白字跃然而出。
这不是一句诗吗?
谁人刺上去的呢?
有意思!卢景裕又伸手去溪中捉叶子。
一通乱搅后,果然又捉到几片,全部摊在了掌心。
竟然片片都有一句诗。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
看着看着,那张薄冰似的面孔渐至冰消玉碎,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相思欲寄无从寄,片片柳叶儿替。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呢?
她的这份相思又是要传给谁的?
卢景裕微眯了眼——
一个娇俏妩媚、春心萌动的小娘子在他眼前若隐若现。
水面上的柳叶一阵阵,忽多忽少,源源不断。
卢景裕忽然起了探究之心?
他便让船工撑船逆流而上。
船行至溪柳村时,远远便见水边蹲了一个人,只是船转了个弯,再驶至近前时却又不见了踪影。
他忙四处张望寻找,只瞥见一抹纤细、水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曲折的村巷之间。
船过溪柳村,水面上再也没了刺着诗句的柳叶。
卢景裕怅然的命船工停下、返程。
*
元月连着在溪边吹了几日的河风,身体发热了。
祝娘子来看望她时,忍不住狠狠数落了她一通:“好好在家养伤吧!长生他又不是不认得家门?非要跑出去吹着野风的等。”
祝娘子唠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元月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却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那么这种熟悉的感觉定又是来自于原主的那部分记忆了。
嗯!难道是原主的师父?
她在原主的记忆库里仔细找了一下。
原主的师父从来都不会如此唠哩唠叨的劝说她,而总是高高在上的说教训诫。
那是谁呢?
元月暂且丢开,也不再去溪边。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她在院中支了一个软卧,斜靠着晒晒太阳,补补钙。
这具身体再不好起来,家中就要揭不开锅了。
仅指望那二十几棵黄瓜,还有十来棵茄子的收入,哪能行呢?顶多够塞自己和二郎的牙缝。
她早盘算过,至少要在这院子里开辟出三四分的菜地,专门种植温室菜才可以维持自己和二郎的正常生活开销。
所以,她要快快好起来。
暖暖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朦胧的意识中,突然闪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一个端庄美丽、满头银发的妇人,温柔和谒的看着自己。
她是谁呢?
为什么觉得很亲很亲,就是是自己的一个亲人呢?
难道是阿娘?
不大可能吧?
自己应当同师姐一样,都是在襁褓里时被师父捡回兰若寺的,从未见过阿娘,又怎会有阿娘的影响记忆呢?
……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元月体内属于原主丢失的那部分记忆,正欲冲破封印决堤而出了……
元月醒来后,打算抽空去趟兰若寺。或许那里,能有帮助恢复原主记忆的线索呢?
*
不知不觉间,长溪的疏浚工程也即将进入尾声。
那河道比之从前,更为宽阔,更为通畅。
河岸两边,也栽了不少的花草树木,比之从前甚是美观!
除此,还有一个更大的新闻在村子里传开。
那就是等到长溪清淤疏通正式竣工后,官府会在溪上举行祭河神仪式。
因为这次的洪灾,淹得最厉害的莫过于这十八里长溪岸边的三个村庄:上溪村、下溪村、还有处在中间位置的溪柳村。
所以,官府特地选了长溪作为祭河神的地点。
祭河神吗?
村里的人开始八卦起来。
“祭河神,赛龙舟,不是每年端午节时的事吗?”
“是啊!眼下洪灾刚过,还搞这么大的仪式,先不说劳民伤财了,咱们老百姓也没那个心情参加啊?”
“这官府里的人就是吃饱了撑得慌,想一出是一出。”
“唉!走了一个贪官,又来一个昏官。”
“怎么?现任的节度使不是从前的那个吗?”
“是啊!你竟不知道?原先的那个已经病逝了。”
“切!每天一睁眼,就是一大家子老小张嘴要吃饭,哪里管得了这些闲事?再说,谁来淮南府还不都是一样?”
“可不要这样说,现任的节度使哪里昏庸了?又是派人抢险救灾,又是赈贷种子的。”
“就是啊!官府这样做,自有官府的道理吧!”
*
果然,没过多久那官府的榜文就张贴了出来。
村里人都围在村口那棵大柳树下,仰头观看。
官差见又聚拢了一圈人后,不再敲锣,而是亮开嗓子吆喊道:
“大家听好:九月初五,淮南节度府将在这长溪之上举办龙舟大赛。凡长溪附近的村庄务必派队参加,不得违令。
届时各县也会派队来参加助势。
淮南府节度使也会率众亲临会场,为各位助阵。
此外:凡参与者,每人可得一斗米。夺标者,每人可得三斗米。
众位乡亲,还望相互传达,踊跃参加。”
里正挤上前问道:“这位官差大哥,你说得是真的吗?节度使也会到这长溪来?”
“当然。你这一乡里正就做好准备,等着迎接节度使大驾吧!”那官差收起金锣,赶去下一个村子。
里正心中窃喜,顿觉自己攀附权势的机会来了。
众人则面面相觑之后,又纷纷议论开。
“哎!有这钱,还不如多发我们一个月的救济粮呢!”
“才三斗米,也太少了点吧?”
“哼!那还是夺了彩锦标才有,没夺标的只有一斗哦!”
“算了,有总比没有强。你打算参加吗?我准备和我家大郎都报名参加,好歹也有两斗米呢!”
“报了名,就一定会选上吗?我还是看看热闹吧!”
人群外,辛二郎同元月道:“如果阿兄那时能赶得回来就好了,只要有他参加,一定会夺得锦标的。”
元月看了他一眼,却想到另一件事上面去。
刚刚那官差分明说,各县会派队参加,甚至连淮南府里的官员也会跟着节度使一道来这长溪观赛。
到时,这长溪一定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呢?
正当她思量时,一个妇人神神秘秘的开了口。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事了呢!因为我娘家侄儿是个石匠,前些日子官府找到他们,让赶制两尊避水兽。那时,我们就知道了,肯定是用来祭河神的。”
“避水兽?它能比得上江心镜的神力吗?”一个老叟不屑道。
“江心镜?”
很快,八卦的话题都转到这上面来。
“听说就是因为现如今不再制作江心镜,激怒了河神,所以才导致海水倒灌闹了洪灾的。”
“这么说,那天还会在这溪上铸造铜镜吗?可是朝庭不早就禁止了吗?说是劳民伤财的。难道偷偷的铸造?”
先前那位老叟道:“就算铸了,又能怎样?日子不对,地点不对,铸出来的也是一面普通镜子,毫无神力可言。”
“咦!老丈何出此言呢?”一位刚过弱冠之龄的郎君好奇的追问道。
“哼!那是因为这江心镜必须是五月五日午时,在扬子江江心燃火铸造,才能具备通天庭达地府、平衡天地阴阳的神力。”
元月也被他们的谈话给吸引住,偷偷打量了那老丈几眼。
只见,那老丈虽须发皆白,但身板挺直、精神矍铄,开口说话时也是中气十足,倒像是个练家子。
旁边有人道:“自小就听人这么说,可究竟是什么门道却一点也不知?”
老丈一撅胡子道:“五月五日午时乃火月火日火时,是一年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具备三重之火。
而阴阳八卦讲究的便是阳盛之时,以火克金。此时熔金铸镜,才得其天时。
至于扬子江水,属阴,江心则又是至阴之地,选择江心铸造又得地利。
再加上铜为金、江为水、船为木、日月时为火、模具为土。既合阴阳五行,又得天时地利之道。
所以,那江心镜才会通灵,具备神力?可惜啊可惜!”说罢,老丈一甩袖子,怆然离开。
围观的人群也渐次散了开来。
本在圈中心的祝娘子一眼看见圈外的元月,便挤了过来,指着那傲气十足的背影道:“那老丈的祖上,几代都参加过江心镜的铸造。”
“哦,那他也是铸镜工匠喽!难怪?”元月道。
祝娘子呵呵笑道:“难怪他知道江心镜的来历说道,也难怪他提及此事就会生气是吗?”
元月点了点头。
祝娘子又道:“唉!自从朝庭禁止铸造江心镜,扬州的铸镜师都灰头耷脑,没了往日的荣光。这回真要是重启,他们也算是英雄又有了用武之地。”
“这是为何?”元月不解的问道,“难道不铸江心镜,别得铜镜也不能铸了?”
祝娘子道:“那倒不是。从前铸江心镜时,那些参与者都是选拨出来的能工巧匠。参加过江心镜的铸造,既是一份荣耀,也是对他们技艺的肯定。
自打取消了江心镜,这样的比赛和选拨也被取消。那些个工匠也就失去了向上的斗志。”
“哦。”
元月未及开口,身旁突然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