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随手拿起一本,状似闲聊般问起元月里面的内容。
元月虽然没能一字不漏的回答她,却也将大致内容明白无误的复述了一遍。
曾娘子叹道:“以你之智,若是郎君,去参加科考的话,定能高中。”
元月笑笑:“我也只是记性比别人好些,悟性倒不见得比别人强的。即便记了一肚子经史子集,仍写不出锦绣文章诗篇来。那不也是无用吗?”
曾娘子听罢,不由得起了疑心。
她不过是寻常农家小娘子,能写能算便已世间稀有,怎得还会有这样的见识呢?
她想起曾怀恩对她说过的话,“那个小娘子特别像将军,也不知会不会是将军的遗孤?
可惜,何家军早已解散,不仅没了将军家人的消息,连从前的弟兄们也断了音讯。不然,还可以从旁打听一下。”
“那你为何不问她本人呢?”曾娘子当时提醒他道。
“问过,她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想到这,曾娘子心中颇为遗憾。
自此,也格外留意元月起来。
回头,曾娘子走后,厅里只剰一个灰衣小仆时,元月顺便同他闲聊了几句。
“你们为何管曾娘子叫师娘呢?”
“哦!师娘出身商贾之家,对经营之道颇通。
而阿郎原是军旅出身,退役后带着几个兄弟半道从得商。对这一行却不大通的,反处处要娘子指点、帮衬。
甚至这店中的老伙计、掌柜的,也都是师娘亲自教导、带出来的。大家见她懂得多,便要尊她为师。
她不肯,只让大伙叫她师娘。”
“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师娘人很好的。”
*
元月不同于曾家的仆佣,无需全天候的待在这里。
曾娘子体谅她路远,且又是单身一个小女娘,申时初便打发了她先回去。
元月走出曾记总店,想着曹鹏一定不知自己这么早就下了班,心中不禁暗自得意,且长长的舒了口气。
终于不用同他一道招摇过市了。
她辩清方向后,折身便往北固山大步而去。
虽然还未日暮,街上的人潮也渐次退去。
想着自己孤身一人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元月脚步加块。
刚刚走出一里,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身后有个人正一直尾随着自己。
元月心中一惊。
吃一堑,长一智。
她打算试探一下。
于是,元月快走几步,钻进一旁的巷子里,而后又绕回到先前走过的那段路上。
果然看见一人,正站在刚刚的巷口,进还是不进的举棋不定?
细看那人,白衣锦袍、金冠束发、体态风流,端得是富贵荣华相。
他会是跟踪自己的吗?不会是判断错误吧!
元月继续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虽看不清那人相貌,却莫名的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直到那人侧身,准备也进巷子时,元月忽然想起,在扬州街头时曾见过这人。
也就是那晚自己被绑架了的。
顿时心中“咯噔”一下。
难不成他是曹容华的人?上次自己被绑也是他先探得路?
既然曹鹏能寻得来,那么曹容华派人找得来,不也合乎情理吗?
难怪曹鹏要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看样子,曹容华亡我之心不死啊!
只是这曹容华还真不能小覷,连这样的人才都甘愿被他驱使。
唉!到底是因自己知道辛长生的真实身份,还是亲见了他俩人的苟且,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她才要赶尽杀绝的呢?
只不过——
哼哼!
我还能教同一块石头,绊倒自己两次。
她原本便打算通过曾老大掌握曹容华贩卖私盐的罪证的。
今日看了那往年的帐簿,特意留心了一下,曾曹两家确有生意往来,且平均两至三月便会交易一次。
虽然帐面上都是茶叶、丝绸、瓷器等等,但元月知道,那绝对是为了掩人耳目。
如果能看见今年或是去年的帐薄,便能掌握他们交易的时间,接下来就容易办了。
必经交易地点她已知道,到时只要通知卢景裕带了人去,定会人赃俱获的。
明日再去曾记,定要想法看到那些帐簿。
只不过,报了自己的仇,可就要坑了曾老大了。
元月不由得在心中掂量了一番,终究是拿不定主意。
好不容易甩掉跟踪自己的人,元月回到北固山下的曾宅时,已是掌灯时分。
曹鹏今日又晚归了。
比元月还要迟了些。
送他回来的却不是那位门神。
元月一问:原来门神今日吃坏了肚子,不得已叫了别人送他回来。这人不大识路,也不会推车,以至半个时辰不要的路,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
元月看了看他那轮椅,想起前世自己所见过的,知道只要再轮外加一圈小一些的轮子,他便完全可以自己驱动,无须别人推车。
她告诉曹鹏,并画了图给他看。
曹鹏便想试试。
于是,元月拿了图给辛老丈看,问他能做得出吗?
辛老丈有些迟疑。
孟大娘却道:“我知道,谁能做?”当即拿了图,去倒座寻找懂得木工人艺的下人去了。
等到第二日,元月准备出门时,曹鹏果然自己转动着轮椅过来。
“呀!一晚上就帮你弄好了。”元月惊喜道。
曹鹏却笑道:“这可都是月小娘子的功劳,某会铭记在心的。”
元月忙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怀。”
“诶!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曹鹏却坚持道,“何况这哪里是小事呢?从此我行动自由,且不需假他人之手。那可是大大的恩惠。”
元月抓抓头,笑道:“那随你吧!”
忽而想到《东游记》,便又道:“反正,我也有事麻烦你的。只是不知道,我的那本书,什么时候能版印成册?”
“今日,便能见到样稿。”
“这么快?”
“那是自然。月小娘子事,某岂敢慢怠?”曹鹏诚意十足的道。
元月笑了笑,心中却暗道:看上去挺不错的一个人,怎么也这般油嘴滑舌,讨乖卖巧的?真是讨厌。
面上却不着一丝痕迹。
有了昨日被人跟踪一事,元月今日也不反感同曹鹏同行了,反倒对他能与自己同伴而行,甚是感激。
一出门,元月便开始留意,路上是否有形迹可疑之人。
只是,还未走出半里路,迎面便遇见曾老大派来接她的马车。
那车夫告诉她,以后他便是专门负责接送她出行的。
元月心下窃喜:这下,她是用不担心被人跟踪了。且,还可以利用躲在车厢里的便利,去察看那个跟踪自己的人。
一旦查明,下一步,便是想法先解决了他。
曹鹏见元月坐上了马车,左右四顾,然后看向她,问:“能否搭个便车呢?”
元月看看车厢,并不大,有些为难。
曹鹏手一指,却道:“我坐车厢外面。”
见此,元月心道:只要你不介意就行。
于是,点了点头。
那车夫立即往旁边让了让,给曹鹏腾出一个位置来。
元月知道曹鹏是可以走几步的,只不过样子有些难看。
所以,当他从轮椅上站起,准备过来时,她躲进了车厢里。
直到他坐好,这才又探头看了看。
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那两条垂下的腿。
一长一短。
其中那短腿,还有一些变形。
元月想起前世的假肢。
她想,如果将他的另一只鞋子做成松糕鞋,那么他再走路就会同常人一般。
元月默默得想完,打算回去还找那位懂木工手艺的人,帮着做一双,一只是松糕底的鞋子来。
不管怎样,他跨江跨海的过来保护自己,这份情她是要承下的,当然也要回报答谢的。
*
曾老大昨日办完事,夜里便赶了回来。
且已从他娘子那知道,元月被安排在了仓房里。
曾娘子对元月赞不绝口,听得曾老大与有荣焉。必竟,元月是他救上来的,也是他推荐给自家娘子的。
当即便为元月安排了车辆接送。
元月来了后,一早等在那的曾老大,亲自带着她进仓房里巡视了一遍。
告诉她哪些物资放在哪间屋子,应该怎样保管,并且发到哪边的店铺等等。
元月一路走,一路用心记。
直到,走到存放食盐的房间时,曾老大低低叹息了一声:“官府食盐已涨到四十文钱一斗了。”
“哦!”元月不禁有些吃惊。
她在溪柳村时,之前不当家,不管柴米油盐;之后,和二郎俩人过日子,每日就着咸菜当盐吃,也不知盐价几何?
“那老百姓哪能吃得起呢?没有盐,人就会没有力气。那么谁来种田、干活、生产?”元月忍不住追问道。
曾老大拍了拍那麻袋包道:“所以,私盐生意才会这么兴隆啊!官府再怎么禁,也禁不了百姓吃盐的。”
元月听罢,又是一愣。
“那私盐多少钱一斗?”她想了想,问道。
曾老大把手一挥:“别人卖多少,我管不了,总之我曾怀恩的盐永远都是十文一斗。”
元月忽得想起昨日看到的帐簿上,有一笔丝绵的帐,卖价竟是比进价少了一半。
她当时还想,这不是亏本生意吗?
怎么还会不止一笔呢?
现在想来,定是食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