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脚下。”林七月突然拽住她的衣角。姑娘指尖的桃木簪子烫得惊人,她低头时正好看见白素衣的鞋尖即将踏入一处凹陷——那处纸钱下的地面竟是空的,隐约能看见无数苍白的手正从缝隙里伸出来,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
吴老狗反手将桃木刀插进那处凹陷,刀柄上的黄符瞬间燃起金火。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那些手猛地缩回,却在纸钱上留下抓挠的血痕,拼凑出断断续续的字迹:“……火……烧……”
“三年前的火。”白素衣的声音发紧。她手背上的黑汁突然聚集在虎口处,形成一个模糊的眼睛形状,烫得她几乎握不住银匕。三年前那场烧毁半条街的大火,她至今记得火焰舔舐皮肤的灼痛,记得于小海在火海里朝她伸出的手,记得那只被浓烟熏得通红的右眼……
“咚——咚——咚——”
黑暗深处传来敲锣声,三长两短,像是出殡时的丧锣。随着锣声响起,两侧的雾气渐渐散开,露出一排排悬挂的白幡,幡面上用鲜血画着扭曲的符咒,无风自动间竟露出后面的景象——无数被铁钩穿透肩胛骨的鬼魂正吊在幡杆上,它们的眼睛都被挖去了,空洞的眼眶里不断涌出黑血,滴在纸钱上晕开一朵朵妖异的花。
“这是枉死城的刑场。”吴老狗的声音带着颤音,他认出那些鬼魂脖颈上挂着的木牌,上面写着的阳寿数字都停留在“二十三”,“都是……横死的年轻人。”
林七月突然捂住嘴。她看见最前面那具鬼魂的木牌上写着“于小海”三个字,铁钩穿透的肩胛骨处还挂着半块熟悉的玉佩——那是她送给于小海的生辰礼物,上面刻着的“平安”二字早已被血渍浸透。
“小海……”白素衣的银匕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死寂的刑场里格外刺耳。她踉跄着扑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指尖触到的地方冰冷刺骨,像是撞上了千年寒冰。
就在这时,敲锣声停了。
黑暗尽头缓缓走来一个身影,穿着绣着金线的黑袍,身形佝偻,手里拄着的拐杖顶端雕着恶鬼头,每走一步,鬼头的眼睛就会亮起红光。他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衣的鬼差,拖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链环上缠着的黑发里,隐约能看见指甲盖大小的血肉。
“白素衣。”黑袍人开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你终于来了。”
他抬起头,兜帽滑落的瞬间,林七月倒吸一口凉气。那根本不是人的脸,而是一张用无数碎骨拼凑成的面具,眼眶处嵌着两颗墨绿色的珠子,正幽幽地盯着白素衣,像是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藏品。
“九爷?”吴老狗握紧桃木刀,掌心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刀柄,“你把于小海的魂魄藏在哪了?”
九爷没有回答,只是用拐杖指了指白素衣身后。林七月猛地回头,看见那些吊在白幡上的鬼魂不知何时都转向了他们,空洞的眼眶里渗出血泪,齐齐朝着白素衣伸出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说:“是你……都是你……”
白素衣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手背上的黑汁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血珠,在空中凝聚成半张燃烧的脸——那是于小海在火海里的模样,右眼的位置一片焦黑,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他说……火是你放的。”九爷的骨制面具突然裂开一道缝,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三年前那场火,烧死的不止是三十七条人命,还有你白素衣的魂魄。你现在活着的,不过是养魂术吊着的一缕执念罢了。”
银匕突然从地上弹起,直刺白素衣的胸口。她却像是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匕尖离自己越来越近,手背上的血痕正顺着血管爬向心脏,带来毁天灭地的灼痛。
而九爷的拐杖,此刻正指向刑场深处那扇紧闭的铁门。门楣上刻着三个扭曲的字:
“往生殿”。
往生殿的铁门像被水泡透的兽皮,黏腻地贴在门框上。吴老狗的桃木刀劈上去时,没听见预想中的金属碰撞声,反倒是刀刃陷进了门板里,仿佛切进了某种活物的皮肉。铁锈混着暗红的汁液顺着刀身流下来,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腾起细小的白烟。
“别碰门环!”白素衣突然出声,银匕脱手而出,擦着林七月的指尖钉在门环上。那枚铜环上刻着的饕餮纹正在蠕动,张开的兽口里隐约能看见细小的牙齿,方才林七月差点就伸手握上去。
“这门是用百具横死之人的皮鞣制的。”白素衣盯着银匕周围泛起的黑霜,声音发紧,“门环是用人骨熔的,碰了会被吸走生魂。”她手背上那道于小海血珠凝成的伤痕还在发烫,方才九爷那句“火是你放的”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吴老狗咬着牙抽出桃木刀,刀身已染上一层洗不掉的黑渍。“我来破阵。”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七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摆在门前。铜钱接触到地面的刹那,青石板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无数惨白的手指从缝里伸出来,却在触到铜钱时迅速缩回,留下焦糊的痕迹。
“北斗镇煞,开!”吴老狗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铜钱上。七枚铜钱同时亮起金光,在门板上投射出斗柄形状的暗影。暗影掠过之处,饕餮纹发出痛苦的嘶鸣,竟像是活物般蜷缩起来。
林七月趁机将三枚五帝钱按在门轴处。铜钱刚贴上去就剧烈震动,她听见门后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巨大的石球正在来回滚动。更诡异的是,门缝里渗出来的不再是阴气,而是带着硫磺味的热风,吹在人脸上像被砂纸磨过。
“轰隆——”
铁门突然向内洞开,一股混杂着血腥与檀香的热气扑面而来。林七月下意识抬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门后竟是座悬空的祭坛。五色石铺就的台面悬浮在暗紫色的雾气里,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各立着一根丈高的石柱,分别刻着金木水火土的符文。最中央的青铜鼎足有两人高,鼎身爬满狰狞的兽纹,三足踩着三个跪拜的人形雕像,雕像的脸模糊不清,却诡异地朝着门口的方向。
而那五根石柱上,赫然锁着五具人形!
东方木柱上的“人”被无数青藤缠绕,藤蔓上的尖刺深深扎进皮肉,每片叶子都在吸食从伤口渗出的黑血,叶片背面隐约能看见跳动的血管;南方火柱周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幽蓝火焰,被锁的身影在火中缓缓扭动,烧焦的皮肤下露出金属般的骨骼,却始终烧不尽;西方金柱最是骇人,整根柱子由无数锋利的刀片组成,被锁者的四肢都嵌在刀刃里,每动一下就有新的伤口裂开,碎肉掉在祭坛上竟瞬间化作齑粉。
“是尸解仙……”吴老狗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死死盯着北方水柱——那根由液态水银凝成的柱子里,隐约能看见一具完整的女性躯体,长发在水银里缓缓飘荡,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却在睁眼的刹那露出全黑的眼瞳。
尸解仙,是道教传说中修仙者死后的一种境界。肉身虽灭,却能以魂魄炼化遗蜕,达到形神俱妙的境地。可眼前这些被锁在五行柱上的存在,分明散发着浓烈的尸气与怨气,与其说是仙,不如说是被强行炼化的怪物。
“小心!”白素衣突然拽住林七月往后退。就在她们方才站立的位置,地面突然裂开,无数根尖利的石笋破土而出,石笋顶端还挂着未干的血肉。这是中央土柱的范围,那根由五色土夯成的柱子表面,正缓缓蠕动着无数细小的虫子,仔细看去竟是人的指甲盖。
“他们在……活祭。”林七月的声音发颤。她看见青铜鼎的鼎口正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气,白气上升到半空后凝聚成模糊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鼎身的兽纹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纹路流淌,在祭坛地面上汇成一个个诡异的符文。
就在这时,五行柱突然同时亮起光芒。
金柱顶端的刀片开始旋转,发出刺耳的嗡鸣,无数锋利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射向三人。吴老狗连忙将桃木刀横在身前,刀身瞬间布满细密的划痕。他瞥见那些碎片在空中划过的轨迹,赫然是按照八卦方位来的,最密集的落点正是林七月的位置。
“走坎位!”吴老狗大喊着将姑娘推向左侧。坎属水,正好克制金气。林七月踉跄着扑到水柱附近,那些金刃果然在距她三尺处纷纷落地,插进地面时溅起细碎的水银珠。
而木柱上的青藤已经活了过来。它们像毒蛇般扭动着,尖端开出妖异的血色花朵,花瓣边缘带着倒刺。白素衣刚避开金刃,就被一根碗口粗的青藤缠住脚踝。藤条收紧的刹那,她看见那些倒刺正在刺入皮肤,伤口处迅速泛起青黑色的淤斑,一股麻痹感顺着血液往上爬。
“火能克木!”林七月急中生智,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她想起奶奶说过,对付阴邪草木要用阳火。可火折子刚点燃,南方火柱突然喷出一道火线,不偏不倚落在青藤上——本该被烧毁的藤条竟像是被浇灌了燃油,瞬间疯长起来,转眼间就将白素衣缠成了粽子。
“不对!这火是阴火!”吴老狗脸色大变。他看见火线掠过的地面冒着黑烟,那些被灼烧的符文反而更加清晰,“这五行柱是相生的!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它们在互相增幅!”
话音未落,土柱突然剧烈震动。祭坛地面裂开巨大的豁口,无数粘稠的泥浆喷涌而出,泥浆里裹着残缺的骸骨,落地后竟自动拼接成狰狞的骨爪,朝着三人抓来。
“救我……”
一个微弱的声音突然从金柱方向传来。林七月猛地转头,看见金柱内侧的刀片缝隙里,竟嵌着半张人脸——左眼紧闭,右眼的位置是个血肉模糊的空洞,正是于小海!
“小海!”白素衣挣扎得更厉害,青藤却收得更紧,勒得她肋骨咯吱作响。她看见于小海的右眼空洞处,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血液,那些血液在空中凝聚成一只模糊的眼睛,瞳孔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五行柱的顶端。
“金旺在西,木盛于东……”于小海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喘息,“土柱下……有生门……”
他的血瞳突然转向火柱。那里的火焰正在变旺,腾起的火苗形成一张巨大的鬼脸,正张开嘴要吞噬被青藤缠住的白素衣。而土柱喷出的泥浆已经漫到脚边,林七月能感觉到那些骸骨在泥浆里蠕动,冰凉的指骨已经勾住了她的脚踝。
“七月,把五帝钱扔向土柱!”白素衣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决绝的沙哑。她猛地低头,银匕不知何时已经握在手中,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被缠住的脚踝。
鲜血涌出的瞬间,她指尖捏了个诡异的法诀。林七月看见白素衣的伤口处冒出黑烟,那些缠在她身上的青藤突然剧烈抽搐,像是被强酸腐蚀般迅速枯萎。而土柱喷出的泥浆,竟在接触到她的血液时开始沸腾,那些骸骨在高温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她在逆运五行!”吴老狗又惊又喜。五行相生,逆之则相克。白素衣用自己的精血催动土性,正好克制木藤,而土能克水,又能削弱水柱的阴气。
林七月立刻将五帝钱掷向土柱。铜钱撞在柱身的刹那,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那些喷涌的泥浆突然停住,柱体表面裂开巨大的缝隙,露出里面蠕动的无数指甲——原来这土柱竟是用无数死者的指骨堆砌而成的!
“就是现在!”于小海的血瞳突然爆发出红光。他拼尽最后力气,将一道血箭射向金柱顶端。血箭落下之处,旋转的刀片突然卡住,发出刺耳的断裂声。金柱光芒骤减的瞬间,缠在他身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于小海重重摔在祭坛上,胸口剧烈起伏。他的右眼空洞处还在流血,却死死盯着中央的青铜鼎:“鼎里……有东西……”
白素衣踉跄着扑过去,银匕狠狠刺向鼎身。匕尖刚接触到青铜表面,鼎盖突然“哐当”一声弹开,一股浓烈的尸气混杂着异香扑面而来。三人同时抬头,只见鼎内漂浮着五具盘膝而坐的遗蜕,穿着不同朝代的服饰,皮肤干瘪却保存完好,眉心处都有一点朱砂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