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饮下血液对圣职来说是一种很严肃的仪式。
传说，初代教宗就是获赠女神鲜血后，超凡入圣，随后所有圣职在入教洗礼仪式后，都要饮下象征女神之血的红葡萄酒。
对信奉天辉教的骑士来说，只有圣人之血才是被准许饮用的，其余的血液都是污秽之物，只有吸血鬼，狼人一类的异端邪魔才会干这种事。
可眼下事态紧急，顾不得这些教义，希斯塔第一个做出表率，双手捧起一汪泛红的水，喂到了负伤骑士的嘴里。
其余人也依次饮下混有九夏鲜血的水，而后奇迹真的发生了。
他们溃乱涣散的瞳孔恢复如初，已经长出的绒毛迅速脱落，身上一切感染者的印记统统消失，宛如新生。
此情此景，马上又有一大群人扑了过来，争抢那一桶血水。
原来，上层教区的伤员中，感染者数量远远不止这几个骑士，只不过他们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和勇气，不敢主动出列求死，怀揣侥幸心理，赌自己不会犯病。
现在能逆转感染的“圣水”就在眼前，他们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仁慈的希斯塔修女并没有追究他们的罪孽，而是站出来维持秩序道：“大家不要慌！只需要一小口就可以抑制感染，足够这里的所有人食用。”
不消片刻，一桶水被大家分食干净，所有不同程度的感染者全都恢复如初。
而他们看九夏的眼神也变得近乎虔诚，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直接跪趴在她的面前，亲吻她脚下的地面道：“天使，女神并未抛弃我们，您一定是来拯救我们的天使！”
一传十，十传百，接着就连此前态度不友善的骑士，甚至希斯塔修女，都围绕在九夏身边，向她虔诚地念诵赞歌。
九夏太过虚弱，闭着眼睛，没有精力去回应他们的自我感动，钟然则道：“什么狗屁天使？救你们的是辰国的女孩，名叫九夏，来自你们口中邪教异端汇集的东陆，还天使？你们可真幽默。”
但钟然的挖苦他们听不进去，一位信徒虔诚地道：“分授群羊以鲜血，共享神之恩惠，万千邪毒退散……这不是神迹是什么？这不是天使是什么？”
“神没有抛弃我们！翡冷翠没有抛弃我们！”
“天使圣迹，天使圣迹！”
“这是圣人降世啊！”
“赞美女神！”
他们根本不停钟然的解释，跟朝圣一样簇拥着九夏。
钟然一转话头道：“既然如此，没看见你们的天使快死了吗？水呢？食物呢？衣服呢？赶紧的啊！”
他们立即找来弥足珍贵的食物和饮水，还将礼拜堂的帷幔扯了下来，裹在九夏身上替她保暖，俨然成了整个上层教区的精神领袖。
一百几十号人围着伺候九夏，钟然也得以抽身，他满腹牢骚地抱怨了句：“吵得要死，我找个清净地方睡觉，别来找我麻烦。”
现在九夏成了他们心中的天使，神之使者，圣女，对随行的钟然自然态度转好，也没人过问他的去留，任由他离开教堂，朝不远处的市政厅走去。
刚走出没多久，艾尔莎就追了出来，钟然微笑道：“怎么？你也想跟我一起睡觉？先说好，是我可不保证只是单纯地睡觉哦~”
艾尔莎习惯了钟然的黄段子，她认真地问道：“佣兵先生，您是想独自解决这起瘟疫事件吗？”
“我就随便散散步，谁在乎那帮神棍，哦！不好意思，好像你也是半个神棍来着。”
艾尔莎自顾自地道：“不慕虚名，也不想被感谢，甚至不愿被人所知，做暗中守护大家的无名英雄，对吗？”
钟然道：“英雄是个很悲催的职业，傻子才当英雄。”
“那您为何要帮助出言不逊的他们呢？”
钟然停下脚步，想了想道：“你想听一个傻子的故事不？”
“那傻子是您吗？”
“是。”
“那我要听。”艾尔莎笑道。
“我在埋骨原当佣兵的时候，接过一个押镖的生意，是西陆某位贵族小姐的嫁妆，很值钱，因此引来了强盗。”
“埋骨原藏龙卧虎，是遇见什么成名许久的大盗吗？”
钟然摇了摇头：“不，只是一帮骨瘦如柴，面有菜色的流民罢了。我弹石子打碎了一个人的锄头，他们就吓得跪地求饶了。”
艾尔莎好奇道：“那您怎么处置？”
钟然却道：“我劝他们从善，做点小本生意，可他们说没钱，我说这好办，一车嫁妆对贵族小姐是添头，对你们是命，拿出其中一半分给你们，回家买地种田去吧。”
“您怎么交待？”艾尔莎惊愕道。
“我就提议今后的佣金减半，直至我还清这一半嫁妆为止，可惜她从此之外就不再雇我了，真遗憾。”
艾尔莎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钟然问道：“你有什么感想？但说无妨。”
“嗯……我是那家小姐的话，只会祈祷这辈子别再遇见你。”
钟然总结道：“就一脑子有泡的傻子是吧？”
艾尔莎不说话，吹着口哨，算默认了。
钟然转过身，继续朝着市政厅走去道：“我恰好遇见了，就顺手做一做，给生活找点乐子罢了，你可别给我戴高帽。”
艾尔莎点点头，看钟然的眼神也带着些许异样的情愫，她感叹道：“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特别的人，又怪又傻，但我并不反感。”
钟然侧身注视着她冰蓝色的大眼睛，忽然冒出一句：“你还小，今后会遇见数不清的优秀男人，可别傻呵呵地爱上我哦，会倒霉。”
艾尔莎脸上泛起红云，她声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觉得您是个有趣的朋友！仅此而已。”
“好好好，你若要跟来，就端正态度，这瘟疫很邪门，恐怕危险重重，保护好自己。”
“嗯，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公主。”艾尔莎一手握剑，一手提着圣哉铃，做好了战斗准备。
钟然前往市政厅的原因很简单，亨利特的留言中断在吊桥前，而他没在教堂区看见那位勇敢无畏的年轻骑士。
他的尸体没有出现在桥头，也没有出现在教堂，那亨利特能去的地方就只有希斯塔口中“失守的市政厅”。
一路上随地可见残缺的尸体，这种重武器造成的穿刺伤，显然是骑士枪留下的。
越靠近市政厅，尸体就越密集，几乎都朝着一个方向倒伏，艾尔莎说道：“看来，在我们之前，就有人一路杀进了市政厅。”
钟然没有说话，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而在这些铁锈般的血液气息间，他隐约能嗅到一股熟悉且令人作恶的邪恶气息。
他不敢告诉艾尔莎，自己闻到了龙血的气味，九夏说瘟疫的本质是龙血侵蚀，按照这个逻辑，尸体最密集的地方，亨利特骑士调查的终点市政厅，大概率是瘟疫源头。
若源头来自龙血，那等待在市政厅中的，恐怕不是什么可爱的生物。
钟然握住了龙破大剑，身先士卒，冲过最后的台阶，一脚踹开市政厅大门。
刚一冲进去，半截尸体就砸了过来，钟然和艾尔莎一左一右地散开，适应昏暗的灯光后，在圆形的大厅内，挥舞长枪的骑士，正在猎杀最后一个病患。
利刃刺穿胸膛，像是用叉子挑起一块牛排肉一样，高大的骑士将兽化的病患穿刺并高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临死前的哀嚎，低声道：“第三百五十八个，污秽应该净化，这是最后一个了。”
长枪扫落，穿在枪尖的尸体被砸飞了出去，堆积在大厅边缘的尸山中。
此前在谏言幻影中见过，艾尔莎仔细甄别后，欣喜道：“瞳孔正常，毛发正常……亨利特？亨利特骑士？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听到她的呼唤后，身披纯白甲胄的教宗骑士亨利特缓缓转身，凌乱湿润的额发下，布满血丝的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艾尔莎和钟然，念叨道：“第三百五十九个，第三百六十个，污秽者为何怎么杀都杀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