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血腥气肆意飘散,苏家宅院内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哭声凄凄惨惨。
八娘懵懂地哭着,苏轼无知无觉的哭着,程夫人痛彻心扉的哭着,任采莲六神无主的哭着……
此刻,程夫人已经乱了方寸,整个苏家没有主事的人,一片混乱。
苏洵被众人抬到了床上,十三个血窟窿还在汩汩地流淌。程夫人试图用她灵巧的手堵住血,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鲜血顺着她的手指间流出来,粘粘的,有些已经凝固,新鲜的血液复又涂抹。凝固,覆盖,再凝固,再覆盖……周而复始,整个床铺已经殷红。
“管家!管家!……”程夫人大呼,声音凄厉。
“夫人……”管家慌慌张张跑进屋里。
“郎中呢?怎么还不来?”
“我再去催。”管家忙不迭地往外跑,脚下不跌宕,栽了个跟头,鲜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他哪顾得上这些,爬起来往外跑。
长胡子郎中几次进苏府,几次打脸。他自觉无地自容,怎奈人命关天,耐不住苏家人的央求,还是倒蹬着小脚跑了进来。他拿出被百草浸泡的自制止血带,手忙脚乱,足足一刻钟,总算止住了血。郎中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油尽灯枯,苏洵的气息渐渐弱了。他的生命如同风飘柳絮一般,没有了着落。
“郎中,郎中,我家夫君他不行了……”程夫人声嘶力竭。
李郎中急忙从药箱子中取出安宫还魂丹来,放在苏洵嘴里。一口气总算是没有咽下去。苏洵如同风中的燃烛,不知道哪一刻就会熄灭。
郎中走了,苏家人枯守在苏洵的身旁。他们守护着这盏风中的烛火,他们害怕,不知道哪一时,苏洵他一口气上不来,就……
夜,就这么不期然的来了。它不管人家如何心烦意乱,就是这么不通情理的来了。程夫人打发众人去歇息了,只留下自己守护着夫君。
空气中蕴含着微微的春天气息,可她感受到的却是彻骨的寒意。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结婚这么多年来,床上的夫君,也只有这一刻才是最安稳的。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为他担惊受怕,不知道他身在何方,身处何处。更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斗鸡走马,那还只是寻常事。她最担心的就是他在外面闯下什么祸来。她多么希望她的丈夫能够扛起责任来,安分守己的为这个家打拼。
可是,他总不能如她的愿。她多么希望她的夫君与那些纨绔子弟一刀两断。如今,他真的做到了,却以生命为代价。她扪心自问,她要的是这个结局吗?不,她不要,她要一个健健康康完完全全的丈夫,一个顶天立地撑起家业的夫君。这样的要求过分吗?不!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造化弄人。她的男人却在眨眼之间又一次徘徊在生死线上。这些年来,她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刚刚落地的娃娃,不论男娃,还是女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了,身为母亲,她是多么痛苦啊!可是,她能忍受。
毕竟,她还年轻,他还有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眼下,她的青山,即将倾覆。她的天,即将塌陷。单薄的身体,在春意悠然的夜晚,却那么的孤苦无依。她多么希望奇迹能够再一次发生啊!可是,奇迹会发生吗?
她的思绪,如一团乱麻,一会儿搭在这儿,一会儿搭在那儿。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梦着,还是醒着。
高天上有一颗星,摇摇欲坠。她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觉得,那是属于她夫君的那颗星。她默默祈祷,他的星能够永永远远高悬在夜空。
哒——哒——哒——哒——哒——哒——
夜色中,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敲打着她的无眠。
她款款而行。中天月色中,一尊神祗骑在一头驴上,悠然而至。
程夫人心中一凛,竟然是保家仙张果老。
程夫人跪在院子中,“民女拜见张仙人。”
咴——咴——咴——咴——咴——
这头驴不知道比人聪明凡几,它代替张果老回应。无奈程夫人听不懂驴言。
“真是个蠢女人,非得逼我说什么人话,多难听啊!上仙说了,叫你起来,别在庭院里傻站着了,快跟老驴我准备上好的草料来。再给张仙人准备一盏仙茗,要记得用无根之水浸泡。”毛驴口吐人言。
张果老依旧坐在驴背上,饶有深意的看着程夫人。
程夫人看着这头驴,毛骨悚然。一头驴竟然能说人话!这是黑夜,难道是要吓死人不偿命吗?
“你是人还是妖?”
“妖你个头!我是神兽。神兽你懂不懂?懂不懂?你个笨女人!一窝笨!老爷,我就纳闷儿了,这家人也没什么好孝敬您的,您为何要给他们家做保家仙?”
“这话说来就长了。想当年,本尊云游玉局观。与观中的一个外号叫做神算子,本名叫无碍子的卦师相谈甚欢。并为他的易经造诣所折服,与他结了因果。遂赠与他一幅本尊的画像,许他有求必应,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谁成想这位无碍子也是个极为洒脱之人,竟然以一只玉环,将这幅画赠与了苏洵。天可怜见,这位苏洵也是个痴人,信了无碍子的话,每天将我的画像挂在墙上,每日清晨一炷香。”
咴——咴——咴——咴——咴——(意思是这家人还挺不错,到底是个敬仙求道之家)
“你这蠢货,也真是憨,凭谁会给你白上香?还不是有求于我?”
咴——咴——咴——咴——咴——(求你什么)
“聒噪!索性一股脑都告诉你这个夯货吧。原来这位苏洵,天生的不着调,整日里斗鸡走狗,得罪了上苍,令他不得子嗣。他的长子景先,在襁褓中就夭折了。后来又陆续生了几个子女,都没有保住。也因为这,他警醒了,他把我请了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添人进口。受他们家顶礼膜拜,算如今也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了。”
咴——咴——咴——咴——咴——(所以你就贪恋上了这家香火)
“吃人家的嘴短,老神在在也不得大施仙法,祝他们一臂之力了。”
咴——咴——咴——咴——咴——(老爷也走后门儿)
毛驴酣畅淋漓地嘲讽了一阵张果老。
“你这厮,着实该打!”
毛驴闭上了嘴巴,但是笑意太盛,闭不多时,复又酣畅淋漓地嘲笑起来。
咴——咴——咴——咴——咴——(老爷你真是……哈哈哈哈……)
扑通一声,那头驴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悲剧了。
咴——咴——咴——咴——咴——
驴在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