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力吉的额吉看向夕阳消失的方向,朦胧视线中出现了两个光点儿,是额尔登回来了。
“与其这样将小羊羔扔出来等死,还不如让它在妈妈身边温暖的死去,苏和好孩子,你说呢?”乌力吉的额吉面向苏和,态度和语气都变了,没有刚才那么唯诺了。
她拗不过儿子,但额尔登回来了,就有人给她撑腰了。
“额尔登要是知道家里的羊圈被祸害成了这个样子,一定会生气的。”
“你也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有多可怕,在这之前,咱们得尽快还原一切。”
庄冬雪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但她似乎是想将病羊拿走,她还未阻止,苏和就先阻拦了。
乌力吉的额吉生气了,抱着云朵跑开了,没一会儿,一个粗沉的中年男子声音就近乎咆哮地响了起来:“这个女人就是来要我们家羊羔的命的,快点让她离开!”
额尔登大叔下马之后就听到了妻子的告状,一路奔跑而来,要不是看到了苏和,他现在已经拎着庄冬雪的衣领子,将她丢到雪窝子里去了。
“苏和,你怎么也在捣乱!羊群经不起这样折腾,羊羔会死的!”额尔登大叔虽然愤怒,但他对着苏和和自己儿子时,还算能控制得了。
只不过再次看向妻子时,他眼睛要冒火了一样,手里的马鞭被攥得咯吱响。
庄冬雪总觉得额尔登是个会对妻子动手的人,她该怎么做才能化解这危机?
想了一遍,好像没什么办法,除非她能治好所有的羊羔。
但,这又不太可能。
跟随额尔登一起回来的,还有萨满布和。
自打上次照过一面,布和对庄冬雪的偏见好像更多了,他嘴角全是根本不带掩饰的嘲笑,对苏和一脸惋惜地说:“乌兰是匹好马,你应该把她埋在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
“乌兰没有死,是庄小姐救了它,它生了一匹非常棒的小马!”乌力吉抢先回答了。
正磕着冻得梆硬的烟枪的布和,手下动作一停,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先是轻蔑地瞄了庄冬雪一眼,又看向苏和和乌力吉,再次看向庄冬雪时,他眼神里带了几分迷惑。
“乌兰是你救活的?你是游医?”布和不会说汉语,还是苏和翻译的。
苏和已经主动把布和语气里的轻蔑过滤掉了,但庄冬雪依旧对布和没什么好印象。
要不是想到萨满的祭祀仪式未来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他对传承文化有点作用,她连理都懒得理他。
“乌力吉,你告诉你阿爸,不用祈福什么的,只要这些轻症的羊羔保暖好,熬过今天晚上,退了烧就没事了。”
“重症的那几只,可能要麻烦一些,咱们药品不够,只能看它们自己的体质了,能活就活,不能……记得把尸体烧掉。”
“还有,不是我不帮你额吉救那只小羊,面对这样的疫病,保住能保住的,将财产损失降到最低才是最重要的,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乌力吉望着庄冬雪,这个个头还不到他和苏和肩膀的小姑娘,明明就是一张娃娃脸,说起话来却像个懂事的大人。
乌力吉又看向额吉,点点头对庄冬雪说:“我额吉是个敏感的女人,我会劝她的,回蒙古包去吧,庄小姐,你太瘦了,都快被风雪冻透了。”
庄冬雪回到蒙古包,乌力吉家可比诺日勒家里暖多了,他们炉子里烧得是煤,热力大。
其实应该消毒身上穿的衣裳的,可实在是没有条件,这种鬼天气衣服洗了也没地方晾,拿出去就能冻成冰雕。
接下来,除了要给病羔用药,还得喂奶,这一晚上大概率没得睡了,庄冬雪已经做好准备熬夜了,苏和却将她带出了蒙古包。
“我送你回去,晚上我和乌力吉照顾小羊羔,有事我回去叫你。”
苏和将一条厚重的狐狸皮围脖给庄冬雪围好,还给她套了一双四连指大手套,没等她同意,就将她直接抱上了马。
庄冬雪倒是没反对,她离开也不错,毕竟额尔登大叔实在是不喜欢她。
距离乌力吉的蒙古包远一些了之后,庄冬雪小声问:“苏和,额尔登叔叔会打乌力吉的额吉么?”
“不会。”苏和沉默片刻后,低沉了一些回答,“我和乌力吉在的时候,不会。”
那也可以理解为,他们不在的时候,会。
庄冬雪叹了口气,女人面对暴力是绝对的弱势群体,更何况还是这种动不动就动刀子的牧民。
女性意识的觉醒在现代社会都任重道远,更何况在这个时代。
苏和和乌力吉看起来温和,结婚之后搞不好也会动手呢?
她对草原男人的敬畏心以及警戒心又叠了好几层。
和牧民们当朋友可以,但要保持好距离。
苏和也不知道为什么庄冬雪突然就沉默了,难道是听说额尔登叔叔打人,被吓着了么?
草原的男人也不全是额尔登叔叔那样的,他酒瘾大一些,喝醉确实会动手。
其实他这样的性子是会被人看不起的,毕竟蒙古女人对于整个家庭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但他好像又不太好对庄冬雪解释,以什么身份解释呢?
一路沉默,好在是没有继续刮大风。
夜空下,被雪覆盖着的草原安静地不像话,庄冬雪习惯了马匹前进的节奏,放松身体之后一仰头,整个人都惊呆了。
大草原的晴朗夜空太美了,就像包含了整座宇宙,尤其是当马匹走起来时,那些星星就也动起来了。
“这星星,多得就像是伸手就能抓到一样。”庄冬雪伸出被手套包裹着的小手,吃豆人一样啊巴啊巴地吃星星,一边玩一边忍不住咯咯直笑。
她真是个特别爱笑的姑娘,视野和别人也不一样,这覆盖旷野的厚雪,在别人看来是灾难,在她看来却是美景。
苏和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雪,时不时回头看庄冬雪一眼,内心从未有过如此时一样的宁静。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牵着马,带着她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苏和,遇到这样的大灾时,死去的病羊都怎么处理?”快到苏和家了,庄冬雪乏了,但还有很多话需要交待。
苏和说:“如果有很多的话,会集中掩埋。”
“不会有狼去刨么?”
苏和轻应一声:“会有,但狼不吃羊也会饿死的。”
庄冬雪原本都有些困了,突然就精神起来:“那怎么行?集中掩埋的话,一定要有人守着,不然这疫病就会一直不断,互相传染。”
“想要杜绝,就必须切断一切传染源!”
庄冬雪想从马上跳下来,但实在是太高了,就只能朝苏和伸出了手。
苏和回避了她的眼睛,脸颊很烧地将她抱下来,退远一步,生怕被她察觉到加速的心跳。
“我知道,你们牧民比较注重自然生态的平衡,但疫病这种事绵绵不绝,造成的损失也会越来越多,没有疫苗这样的好手段,只能从别处严防死守。”
苏和攥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点点头道:“知道了,晚点我会去仓库那边,让李队长给兵团打个电话,通知看看其他地方能不能掩埋之后注意一下。”
“还有今晚,所有小羊都要注意保暖,三只重症的小羊要多喝水,适当喝温盐水。”
“一定要拦住乌力吉的额吉,接触过病羊,就不要去碰没有生病的小羊。”
苏和点点头,庄冬雪好像怕他听不清楚,说话时还专门靠近他了一些。
他心跳的速度更快了。
“你早点休息,我去乌力吉家里了。”苏和退开一些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离开了。
他不能再继续听她说话了,不然会忍不住想对她说,他喜欢她。很喜欢。
“晚安啦!”对苏和挥挥手,庄冬雪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叹了口气说,“突然觉得我一个人的力量好渺小啊。”
“不过,我要努力,努力帮助更多的人,保护好草原上的动物们!”
夜色中,苏和回头,看着振臂高呼,钻回蒙古包之前还不忘和小雪狼打招呼的庄冬雪,嘴角的笑久久都不曾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