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第一个春节，过得并不热闹。庄冬雪有些怀念电视机里春晚的背景音——哪怕家里没什么人认真看，可到了那个点儿，开着电视听着声儿，年味儿自然就被烘托出来了。
诺日勒家里的新挂历是李卫东送来的。望着封面上醒目的“1970年”，庄冬雪一边仔细回想一边低声嘀咕：“第一届春晚是八几年来着？”
“春什么？八什么年？”庄夏菱正刷牙，凑过来含糊不清地问。
“没什么，我瞎说呢。”庄冬雪摇摇头。
无法解释，这是个连黑白电视机都没有的地儿，别说电视机了，电都没有。
为此，她的生物钟都被迫调整得格外健康：天黑不久就犯困，天刚蒙蒙亮就清醒。今儿也是如此，还不到五点，她就睁开了眼。
“二姐，我好想看电影。”庄冬雪撇撇嘴。
她喜欢电影。学习压力大时，一口气连刷许多部，小众的，文艺的都行，一熬一通宵；日常休闲时，爆米花片一部接一部，也同样快乐。
如今在这里，真是一点儿像样的娱乐活动都没有。
庄夏菱漱完口，一边套外套一边说：“李队长说了，等天气暖和些，会有人来放露天电影，到时候我陪你去。”
“都有什么片子？”庄冬雪倒是挺好奇。
“《地道战》，《地雷战》，我都看过好多遍了，再放我还想看。哦对了，听说最近有一部阿尔巴尼亚的片子，叫什么来着？讲女游击队员的，叫什么来着……”她皱着眉努力回忆。
“《宁死不屈》。”庄春柏明显不满的声音传来。
庄夏菱和庄冬雪同时往庄春柏的床榻方向望去，她气哼哼地用被子蒙住头，跟着翻了个身。
“吵醒了，不乐意了。”庄夏菱表现得不太在意，声音还是压低了些，“我想起来了，还有《草原英雄小姐妹》，也好看，听说看哭了好多人呢。”
庄冬雪挑挑眉，这些片子，她全都知道名字，但一部都没看过。
“该走了。”庄夏菱说着要出门，庄冬雪疑惑道，“三姐人呢？”
“她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清晨的草原，寒气凛冽，空气却异常清冽干净。
吴向前住在离苏和家大约三公里的地方，骑马十几分钟就能到。
苏和一早就给乌兰备好了鞍，还从乌力吉家借来了两匹马。
庄冬雪一出门，就看见庄秋月被乌力吉吓得恨不得缩到马肚子底下去。
“乌力吉，你别吓唬我三姐。”庄冬雪挡在庄秋月身前。
乌力吉晃晃手里那袋奶干，摸了摸帽檐，一脸无辜道：“我没吓她啊！我额吉新做的炒米奶干，可香了，想让她尝尝。”
“我三姐胆子小，你真想和她做朋友，就得顺着她来，不能吓着她。”庄冬雪凑近乌力吉小声解释，乌力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也难怪，这个年代的人，脑子里没有“心理疾病”这个概念。
“咱们五个人，三匹马，怎么分？”庄夏菱扫了一眼，提出了关键问题。
“简单啊，我和苏和教会你，你自己骑。我带庄秋月，苏和带庄冬雪，我的马儿跑得又快又稳！”乌力吉算盘打得响，话还没说完，庄秋月已经作势要躲回蒙古包了。
苏和无奈叹口气说：“乌力吉和我牵马，你们三个骑马。”
庄秋月也被庄冬雪拽住了。
“听到了吗，三姐姐，你别紧张，咱们仨骑马，他们帮忙牵马，不一起骑。”
庄秋月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了一些，庄冬雪先一步扶着她上了马，乌力吉也不打算吓唬她了，安稳牵着马。
“你去教我二姐……”庄冬雪安排完庄秋月，回头准备和苏和说话时，被他一把抱起来，直接放在了乌兰背上。
这男人，力气怎么能这么大呢！庄冬雪嗷嗷呜呜好几声，视野高出去好多，人瞬间僵成了冰块儿。
“让乌兰带你，我先去教她。”苏和说罢转身朝着庄夏菱去了。
“你……你这就走了？”庄冬雪攥紧了缰绳，紧张地小声念叨，“乌兰乖，千万别走啊，别动啊……”
庄夏菱天生有骑马的悟性，听苏和讲了一遍要领，自己稍加尝试便掌握了诀窍。
“踩稳马镫，夹紧马肚子，但别太用力，会让马紧张。别乱拉缰绳，试着感受它奔跑的节奏。你要能控制它，也要学会顺应它。”苏和指点道。
“没问题。”庄夏菱明显很放松，对骑马这件事更是充满兴奋。
溜达了没一会儿，她就能控着马小跑一圈了。
“行了，我学会了，我自己就能走。”庄夏菱自信的仰着头，看了一眼僵硬的庄冬雪，呼了一声“驾——”自己便走了。
庄冬雪僵在马背上，望着纵马驰骋的二姐，忍不住叹气：“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很大。”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骑马，草原上也有不会骑马的姑娘，别灰心。”苏和的声音从马侧传来。
“你倒是挺会安慰人。”庄冬雪低头看向他，撇撇嘴。
太阳悄然升起，金色的霞光泼洒开来，将辽阔的草原染上一层暖意，苏和仰头看向她的一瞬间，庄冬雪呼吸一滞。
他真的是，好看极了。
“那个……”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庄冬雪收回视线清清嗓子，尴尬地看向远方，“我三姐姐其实不讨厌乌力吉，她只是被自身的紧张困住了，你看，乌力吉牵马带她走时，她会悄悄看他呢。”
“嗯。”苏和牵动乌兰走了两步，没回头但是说了句，“我知道她在看他。”
庄冬雪感觉自己的舌头好像被乌鸦叼走了，苏和说的是乌力吉还是他自己？
反正他后脑勺也没长眼睛，她就要看，使劲儿看。
好看，真好看。每次庄冬雪看着苏和，都会想起他在骑射比赛时的样子，那不是简单的肆意，而是奔放的狂野，那种野带着最原始的张力扑面而来，让人难以忽视。
但又有时候，狂野会被耐心和温和代替，就像此刻，他为她牵马缓行。
只能说，这该死的反差感啊，勾心。
就这么晃到了目的地，庄冬雪老远就看见了吴向前。
他没在蒙古包附近，四周空旷无人，他挺直腰板，微仰着头，深吸气，肩膀都耸起来，仿佛要唱歌一样，但终究只是端了一会儿，就松了气儿。
看见这一幕，庄冬雪心尖莫名揪了一下。
吴向前是想吊嗓子吧？名角儿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那一把金嗓子哪离得开那三百六十五天的“咦咦咦咦——啊——”
只是，在如今这个时间段，他不能开口，也不敢开口。
马蹄声渐近，吴向前闻声回头，远远望见五人三马，他整了整衣襟，快步迎了上来。
“吴同志，早啊！”庄夏菱老远就挥手招呼。
吴向前大方地笑了笑，又显出几分局促，双手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角后，也挥了挥手。
庄夏菱已经骑马小跑到了他面前，勒马之后，还故意围着他转了一圈。
“突然觉得，他们俩配一脸。”庄冬雪俯身问苏和，“苏和，你有没有觉得？”
苏和回头问：“什么叫配一脸？”
庄冬雪微拧眉，现代梗？这让她怎么解释？
“反正，就是我二姐和吴同志看起来很般配，对不对？”
苏和顺着庄冬雪的视线看过去，点点头：“嗯，你觉得配就是配。”
“其实我以前不这么八卦的，但你看他们俩，画里抠出来的人一样，看着就赏心悦目。”庄冬雪坐直了身子，越看那两个人越顺眼。
吴向前抬手牵住了庄夏菱的马缰，似乎想伸手扶她下马，最终还是碍于男女有别，退后了一步。
庄夏菱浑不在意，轻巧地翻身下马，像只灵巧的小燕子，几步蹦到吴向前面前，从衣服里掏出来围巾，塞给了他。
“这是……”吴向前一时愣住。
庄夏菱索性亲手抖开围巾，利落地绕在他脖子上，左右调整好，又仔细理了理，自己端详一番满意了，回头冲庄冬雪和庄秋月笑道：“嘿，别说，真的挺好看！”
吴向前整个人仿佛被那围巾“封印”了，他捧着围巾一角，眼睛盯着上面鲜艳的红五角星，牙齿轻轻咬住了下嘴唇。
“诶，你别这个表情，”庄夏菱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不娘，这么一咬嘴唇，倒显得有点了。虽说买到这些毛线你功劳最大，但我们姑娘家臭美，一人一件毛衣分下来，余下的也就够勉强打这么一条围巾了。”
“这是……你亲手织的？”吴向前的声音有些低哑。
庄夏菱自豪地点点头：“对啊！喏，这些带红星的地方是我三妹的手笔，我织错了，她做了修改。”
“我也想要红星星。”乌力吉本来没什么感觉，一听那围巾上的五角星都是庄秋月织的，在一旁顿时眼热，酸溜溜地撇了撇嘴。
别说围巾角了，他连五角星的角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