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几个人手都顿住了。
张蓉淑脖子伸得老长，往院子外头瞅：“外头咋回事？乱糟糟的喊啥呢？”
周老汉耳朵贴近门缝，眉头拧巴着：“听那声儿…是有人吵起来了？”
姜秀眉也把耳朵竖了起来。
姜爱国靠着冰凉的土墙，轻轻吸了口凉气，腿上的伤口一下下扯着疼。
“爹，娘，我没事，”姜爱国嗓子干得拉风箱似的，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腿，“就是腿碰着了，身上有点发热。得把这伤口赶紧弄干净，不然怕是要烂。”
张蓉淑的眼神从门外猛地收回来，落在儿子煞白的嘴唇和那条又红又肿的伤腿上，她的手攥紧了衣角：“对对，赶紧弄！秀眉，快去灶房，烧热水！再找干净布条！”
姜秀眉应了一声“哎！”，转身急匆匆跑向灶房。
姜大柱蹲下身子，伸出粗糙的手，想小心地看看姜爱国腿上的伤。
话音刚落，院门口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半大小子，是隔壁的狗剩，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白了。
“大柱叔！婶子！不好了！药铺那边……药铺那边有人闹事！”狗剩扶着门框子，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
“闹事？谁闹事？”姜大柱“嚯”地站直了身子。
“是赖三儿！”狗剩手指头哆哆嗦嗦地指着镇子的方向。
“赖三儿躺在姜记药铺门口地上打滚呢，喊着说…说吃了张爷爷开的药，咳嗽没好，还越来越凶，上不来气了！他家婆娘也坐在地上拍大腿哭，喊着让张爷爷赔他男人一条命！”
张蓉淑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啥？赖三儿？这张伯开方子开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说吃坏过人啊！”
周老汉的脸也沉下来：“赖三儿那咳嗽不是一天两天了，是老毛病根儿，咋能吃了药还更厉害？这张伯看病的本事，咱这村里哪个不清楚？”
王婶也跟着急忙说：“可不是嘛！张伯心眼儿好，碰上家里实在困难的，看病抓药都不咋要钱，他咋可能拿坏药坑人？”
姜大柱两只拳头攥得咯嘣响：“赖三儿这是想干啥？存心找事？讹人讹到姜记药铺头上来了？”
狗剩又喘了两口气，接着说：“药铺门口围了一大圈人看呢！赖三儿就一口咬死了是张爷爷的药吃坏了人，他婆娘手里还攥着个空的药包，坐在地上又哭又骂，说要去公社告张爷爷，说张爷爷卖假药害人！”
屋里几个人听完，脸上的神色都变了。
这张伯年纪大了，一辈子行医，最看重的就是名声。
这要是被人诬赖用假药害人，还闹到公社去，那后果……
姜爱国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爹：“爹，你先别急。扶我起来，我去看看。”
“你这腿……”姜大柱很担心的看着姜爱国。
“没事，走慢点。”
姜爱国用没受伤的腿撑着地，另一只手扶着炕沿，慢慢站起来，“张伯年纪大了，不能让他一个人应付这事。”
张蓉淑也急了：“对对，爱国说得对，咱们得去看看！不能让人这么欺负张伯！”
姜大柱不再犹豫，伸手搀住姜爱国的胳膊：“走，我扶你去！”
周老汉也拿起拐杖：“走，一起去看看！我就不信赖三儿能翻出天去！”
几个人往外走，姜爱国一条腿拖着，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还没走到药铺门口，就听见赖三儿杀猪似的嚎叫声更清晰了。
“哎哟喂……我不行了……咳咳咳……这黑心肝的药铺……卖假药害人啊……咳咳……我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赖三儿躺在药铺门口湿漉漉的泥地上，抱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打滚，咳得脸红脖子粗，上气不接下气。
他婆娘，一个又瘦又黑的女人，坐在旁边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天杀的啊！我家男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你还我男人命来！”
药铺门口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的。
“这张伯平时看着挺好啊，咋会用假药？”
“赖三儿咳成这样，也不像装的啊……”
“他家姜爱国刚回来，这边就出事，真是祸不单行……”
药铺里头，张伯站在柜台后面，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指着外头的赖三儿：“你…你胡说！我开的药方，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治咳嗽最是稳妥，怎么可能害人？！”
张伯年纪大了，头发花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平时给人和和气气的，这会儿气得脸都涨红了。
赖三儿捶着胸口，咳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还说不是你的药！咳咳……我昨天吃了！今天就成这样了！要死了！”他嗓子扯得老高，对着围观的人喊：“大伙儿瞧瞧！这药铺心黑！卖的药能吃死人！以后谁还敢来！”
他婆娘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赔钱！不赔钱我男人有个好歹，就去公社告你们！让你家铺子关门！”
姜爱国扶着姜大柱的胳膊，往前蹭了两步，站到了人群前头。他嗓子哑着，说话不快：“赖三哥，你这咳得是不轻。”
他停了一下，看着在地上扭动的赖三儿：“我记得，你这咳嗽，有好些年头了吧？”
赖三儿的咳嗽卡了一下，他抬眼皮扫了姜爱国一眼，眼神躲闪了一下，接着又捂着胸口猛咳起来：“咳咳咳……姜…姜爱国？你…你回来了？”他喘着粗气，“是老毛病！可吃了你家的药，就咳得要没命了！咳咳……”
他婆娘立刻尖叫：“就是！就是吃了你家的药！以前哪咳成这样过！你们得赔！”
姜爱国没搭理那女人，眼睛只看着赖三儿：“哦？吃了药就这样了？”他轻轻点了点头，又说：“那你这病是够重的。巧了，我前两天进山，弄了几棵好药，专门治这种突然加重的咳嗽，特别是那种咳出血的。”
他盯着赖三儿的脸，声音放慢了些：“我看赖三哥你这架势，怕是肺都咳破了，带血丝了吧？正好，我这药用得上。爹，把我那个背篓拿来。”
赖三儿听到“咳出血”、“好药”这几个字，咳嗽声小了下去，身子也僵了一下。
旁边围着的人都不出声了，齐刷刷地看着姜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