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光亮家院门虚掩着一条缝,透出点昏黄的灯光。
孙涛猫着腰,贴着墙根一点点蹭过去。
他伸手扯了扯自己歪斜的衣领,这才“梆梆”,敲了两下门。
屋里传来尹光亮拖长了调子、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孙涛赶紧把腰又哈下去几分,脸上挤出笑:“队长,队长,是我,孙涛!”
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尹光亮半个脑袋探出来,眉头拧成个疙瘩,昏黄的灯光照着他不大耐烦的脸:“大半夜的,你又来干啥?”
孙涛赶忙从怀里掏出用块破布包着的一沓票子,双手捧着,腰弯得更低了,往前递过去:“队长,上次是我不懂事,那点钱哪够意思啊。这点您拿着,再去上头……疏通疏通……”
尹光亮眼皮撩开,目光在那沓票子上扫了扫,没立刻伸手接,眼角的余光斜瞟着孙涛,慢悠悠地问:“你小子,摸黑撬锁去了?哪弄来这么多?”
“家里能当的都当了,锅碗瓢盆能换钱的都换了。”孙涛脸上全是讨好的笑,眼睛却紧盯着尹光亮的手,“队长,您看我那会计的差事……”
尹光亮这才慢吞吞伸出两根手指头,夹过那沓票子,塞进自己上衣口袋里,还伸手拍了拍,口袋鼓了起来:“行了,放这儿吧。这事儿,还得等信儿,你先回家等着。”
“哎!哎!谢谢队长!谢谢队长费心!”孙涛连声应着,哈着腰,一步三点头地倒退着出了院门。
过了没两天,队部开了个短会。
尹光亮清了清嗓子,当着几个队干部的面宣布,孙涛同志对错误认识深刻,改造表现积极,经过上级研究,决定恢复他的会计职务。
消息像长了腿,很快就在队里传开了。
孙涛又成了能跟队长说上话的人。
白静也跟着腰杆挺直了不少,在村里走路下巴都抬高了几分。
姜爱国在地里挥锄头,旁边田埂上歇气的社员正小声议论着孙涛的事。
他像是没听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胳膊抡圆了,锄头刨进土里,带起一大块湿泥,力道更重了些。
晚上,姜爱国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玉米糊糊,放下筷子,对张荣淑说:“娘,我明儿起进山几天,砍点柴火回来。”
张荣淑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点了点头:“山里道不好走,你自己当心着点。”
姜爱国应了一声,回了自己那间小屋,把门从里面插上了。
他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掉了漆的破木箱子,“嘎吱”一声打开。
里面是他藏着的家伙:擦得锃亮的猎枪枪管,磨得锋利的砍刀刀刃,一捆搓得结结实实的粗麻绳,还有打火石、火绒和几个硬邦邦的玉米面饼子。
他一样样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小心地放进一个厚实的帆布背篓里,把背篓口上的绳子勒得紧紧的。
一切准备妥当,他背上沉甸甸的背篓,走到门口,侧着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轻轻拨开门闩,闪身进了院子,反手又把门悄无声息地带上,整个人像一道影子,很快融进了院外的夜色里。
山林里黑沉沉的,一片死寂,连夏夜常有的虫鸣都听不见几声。
姜爱国脚步轻快,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一路朝着大山深处走去。
月光惨白,在林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风声里,似乎夹杂着一声低沉的咆哮,声音很远,很模糊,但绝对不是风声。
姜爱国精神猛地一振!是熊!
他立刻站起身,仔细辨别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概在西北面更深的山里。
猎枪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手指就搭在扳机护圈外面,食指微微蜷着,随时可以伸进去扣动扳机。
越往前走,空气中那股野兽的腥臊味就越发浓烈。
错不了,就是熊瞎子留下的!
一个黑影正从洞口向外走。
姜爱国立刻蹲下身,深吸一口气,稳住有些发颤的双手。
他慢慢地举起了猎枪,冰冷的枪托抵在肩膀上。
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扳机护圈外移到了冰冷的扳机上。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山洞里突然又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声,紧接着,一个比洞口那头稍小一些,但同样壮硕的黑影,从洞里钻了出来!
是两头熊!一公一母!
姜爱国心里猛地一沉!麻烦了!
“吼——!”
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充满了暴戾和威胁。
姜爱国不再犹豫,手指猛地扣下扳机!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只见那头刚从洞里出来的母熊应声倒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但几乎在同时,那头体型庞大的公熊,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吼!
它朝着姜爱国藏身的方向疯狂地冲了过来!
姜爱国暗骂一声,根本来不及拉动枪栓上第二发子弹,那头暴怒的公熊已经冲到了近前!
他只来得及往旁边地上一滚!
“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钻心的剧痛!
剧痛让姜爱国眼前一阵发黑,他忍着剧痛,一个翻滚爬起来,顺手拔出腰后的砍刀。
那公熊蒲扇大的巴掌带着一股腥风,直冲姜爱国的头顶砸下来!
姜爱国脖子猛地一缩,整个人往下一矮,手里的砍刀借着下蹲的力道,刀刃朝上,“呼”地一声向上撩去!
“噗嗤!”
砍刀像是砍进了一块坚韧的湿木头,刀刃嵌进去,一股巨大的反震力撞得他手腕发麻。
“嗷——!”
公熊的惨叫声尖利得刺破了林子,那只拍下来的右前掌猛地抽了回去。
热血甩得到处都是,在月光下留下点点暗红。
趁着公熊吃痛停顿,姜爱国顾不上肩膀撕裂般的疼痛,手脚并用,在落叶和泥土上翻滚着向后退,拉开几步距离。
他手哆嗦着去拉猎枪的枪栓,“哗啦”一声脆响。
滚烫的弹壳跳了出来,他把第二发子弹推上膛!
枪托死死抵住还在渗血的肩窝,枪口稳稳地指向那头正甩着血淋淋前掌、准备再次扑过来的公熊脑袋。
公熊晃了晃巨大的头颅,嘴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吼声,再次发疯般冲过来。
沉重的脚步踩得地面都在轻微震动,离他只有不到五步远,那股腥臊味扑面而来!
姜爱国手指头扣紧了冰冷的扳机。
“砰!”
枪声在寂静的山林里炸开,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子弹准确地打进了公熊的眉心靠上一点的位置,那冲过来的巨大黑影往前踉跄了两步,然后“轰隆”一声砸在姜爱国脚前不远处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