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国捏着秦曼薇的信,在招待所的窗户跟前站了半宿。
南边的太阳出来得早,天刚蒙蒙亮,他就拿定了主意。
与其在北边跟人这么耗着,不如出来闯闯。
他之前打听到的那个陈光辉,不是说在“特区”有门路么?
他找到陈光辉,开门见山:“陈老板,你上次说的那个‘特区’,我想去看一看。”
陈光辉一听,眯着的眼睛里精光一闪,拍着胸脯道:“哎呀,姜老板,你可算是想通了!那地方,去了一准不后悔!我这就安排!”
几天后,姜爱国跟着陈光辉,头一回踏上了深圳这片土地。
火车一到站,他就觉得这儿忒不一样。
到处是新建的楼房,马路上跑着不少没见过的洋牌子小汽车,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子忙叨叨、火辣辣的气息。
码头上更是热闹,大船进进出出,吊车伸着长长的铁胳膊,把一箱箱的货装上卸下。
街上走着的,不少是金发碧眼的洋人,还有操着各种口音的外地人,一个个都像是揣着使不完的劲儿。
跟上一世比虽有不同,但奇妙在时代的不同。
陈光辉在深圳像是回了自个儿家,熟门熟路。
他先是领着姜爱国在一家顶像样的饭店落了脚,接着就开始带着他出入各种饭局、茶会。
饭桌上,陈光辉跟变戏法似的,一会儿介绍个“李局”,一会儿引荐个“王总”,都是些瞧着挺有来头的人物。
他说话也敞亮,半真半假地吹嘘着自个儿在特区这边手眼通天,啥稀罕货都能弄到,啥买卖都能搭上线。
姜爱国面上带笑,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
他不多言语,只是听着、看着,把陈光辉说的每一句话、介绍的每一个人都默默记在心上。
酒过三巡,陈光辉又把话头转到生意上。
“姜老板,你那些顶好的皮毛,还有那些金贵的药材,搁在内地那是好东西,可要是运到海外,那价钱,啧啧,能翻好几个跟头!”
姜爱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
“陈老板,这出海的买卖,我老姜是头一回接触,心里头没底。“
“要不这样,我先拿一小批货,顶尖的皮毛,还有些不好寻的药材,你帮着走一趟试试水。也让我开开眼,学学门道。”
陈光辉一拍大腿:“痛快!姜老板就是爽快人!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等着“试单”结果的这些天,姜爱国也没闲着。他自个儿雇了个本地人当向导,在特区几个大的市场和刚刚冒出头的工业区转悠。
越看越心惊,这儿的东西,从电子表、录音机到花花绿绿的布料、新潮的衣裳,内地见都没见过。
他也打听着海外对内地货的需求,发现那些洋人对丝绸、茶叶、瓷器、还有一些手工艺品特别稀罕,只要货好,价钱都好商量。
就是这中间的道道多,风险也大,不少人想钻空子,弄虚作假。
一天,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商品展销会上,姜爱国眼尖,瞅见个人影有些熟悉。
他多看了两眼,那不是省城里那家新冒出来的皮货行里头的一个管事么?
那人也正跟几个像是港城过来的人搭话,手里比划着,说得唾沫星子横飞。
看来,这生意场上的仗,都打到这南边来了。
过了没多久,陈光辉兴冲冲地找上门来,满面红光:“姜老板!成了!你那批货,卖了个大价钱!比咱原先估摸的还要高出三成!”
陈光辉把一张水单递给姜爱国,上头清清楚楚列着货品、数量、还有卖出去的洋钱数目。
折算下来,利润确实相当可观。
姜爱国心里头那块石头落了地,看来这陈光辉的路子,还真不是吹的。
他琢磨着,除了皮毛药材,他们老家那些山核桃、榛子、蘑菇干,还有些妇女们手巧编出来的草编、绣出来的玩意儿,在这边说不定也能找出销路。
陈光辉见姜爱国脸上露了笑,趁热打铁:“姜老板,这回只是小打小闹。
陈光辉凑近了些,嗓门儿压低不少:“我这儿刚接了个大单子,洋人那边指名要一批顶级的貂皮和参茸。“
“数量大,那钱,啧啧,能把人砸晕!姜老板,你要是能供上货,咱们哥俩这次可就真发了!”
“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姜爱国端着茶杯,手指头轻轻摩挲着杯壁,没马上搭腔。
一天晚上,他从外头回饭店,路过一个角落的茶室,瞅见陈光辉正跟一个穿着考究、说话带港城口音的男人在那儿嘀嘀咕咕。
那港城口音的男人嗓门有点扬起来,几个词儿断断续续飘了过来:“风险太大”、“转嫁”、“最后一笔”、“窟窿”……
姜爱国脚底下顿了一下,人没停,面不改色地走过去了。
隔天,姜爱国在街边一个卖本地小吃的老伯那儿歇脚,随便聊了几句。
那老伯挺能说,听说姜爱国是北边来的,又跟陈光辉走得近,就多叨咕了一句:“后生,陈老板这人,路子是广,能耐也不小。“
“就是做买卖,手腕活泛了点。以前也有外地老板信了他,投了大本钱进去,结果钱没赚到,本都让他给捣鼓没了。”
老伯磕了磕烟灰,摇摇头:“这边的生意,看着热闹,水深着呢!”
姜爱国点点头,谢了老伯。
陈光辉这几天催姜爱国催得更勤了,还主动说。
“姜老板,你要是信不过兄弟我,咱们白纸黑字签合同,一条条写清楚。钱这方面,我再让出半成给老哥,就当交个朋友!”
姜爱国端着茶杯,指头在杯沿上点了点,说:“陈老板,要搭伙干,咱得把章程立起来。“
“货,我能想办法给你凑上。可丑话得说在前头,得分批给货,每批货一出手,钱就得一笔一笔给我落袋。”
“还有,我这批货最终去了哪儿,交到谁手上,我得门儿清。”
陈光辉脸上的笑意收了收,眯着的眼缝子稍微睁大了点,瞅着姜爱国。
姜爱国身子没动,眼神也直直的,一点没躲闪。
过了一小袋烟的功夫,陈光辉“啪”一拍自个儿大腿:“妥了!就按姜老板说的办!咱哥俩,这点事儿算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