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叹了口气,摇摇头。
“唉,东家,还是那个样。年景差,家家户户手里都紧巴得很,身上有点不舒坦,都是能扛就扛,实在顶不住了,才咬咬牙过来抓两副药。这几天,上门的拢共就那么几个人。”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一排药柜。
“药材照你说的备足了,可你看,卖不出去,堆着也不是个事儿,放久了药性也要跑。”
姜爱国目光扫过冷清的铺面,脸上没什么波澜。“嗯,是这个光景。”
他走到柜台边,手指敲了敲台面,“张伯,我有个打算。”
“东家,你说。”张伯抬眼看他。
“从明天起,咱们在铺子门口支个摊子,弄个大锅,熬汤药。”姜爱国顿了顿,“免费给乡亲们喝。”
张伯手里的戥子“哐当”一声掉回盘里,他往前凑了凑,耳朵对着姜爱国:“东家,我没听错吧?你说啥?免、免费?”
他声音拔高了点,带着急切。
“咱这铺子进项本就不多,现在人都快不来了,还要白送药?这不是……这不是拿钱往水里扔吗?”
他指着那些药材,手都有些抖。
“这!这!哪一样不是拿钱换回来的?就是最不值钱的草药,熬一锅送出去,一天得多少本钱?”
“本钱是要花。”姜爱国声音平稳,“但这个钱,花得值。”
“值?东家,咱图个啥呀?”张伯摊开手,一脸的想不通。
姜爱国看着张伯:“张伯,你看看外面,现在是什么年头?地里收成不好,多少人饿着肚子,生了病,兜里掏不出钱,只能挺着。咱们开这个铺子,是做买卖,但也得讲点良心,做点善事。”
“咱们每天熬点清热解毒、健脾祛湿的汤药,不需要多名贵的药材,就是些常用的,本钱花不了太多。让那些身体不舒坦,又没钱抓药的乡亲们,能喝上一碗药,缓一缓,是不是好事?”
张伯皱着眉头,没说话。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
姜爱国继续说:“咱们这么做,一来,是实实在在帮了人,积了德。二来,你想想,金溪村还有附近的村子,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咱们姜记药铺免费送汤药,这名声传出去,大家会怎么看咱们?”
“以后年景好了,大家手头宽裕了,生病了第一个会想到谁?还不是咱们姜记药铺?”
他看着张伯。
“张伯,你是老药师,晓得人心这东西。有时候,人心比钱粮更顶用。
张伯手里的戥子没动,低头看着柜台上的纹路。
“东家……理是这个理。”张伯声音不大,“可……这得填进去多少?铺子账上那点……”
“钱不用你管。”姜爱国抬手打断他,“本钱我来出。你就挑便宜对症的方子,领着伙计熬药,到时候往外送。”
他手指敲了敲柜台,“记着,药量得给足,不能是白送的就糊弄。咱要的就是人家念咱个好,实打实的好。”
张伯抬起头,看了姜爱国半晌,重重点了下头。
“好!东家,我听你的!就照你说的办!”
“方子我来想,”张伯直起身,搓了搓手,“保准管用,还省钱。库房里有几口旧锅,能用。”
“行,这事就交给你了,张伯。”姜爱国嘴角松了些,“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张伯连连摆手,“能帮上人,该做的。”
姜爱国又嘱咐了两句,看张伯转身去翻药材,他没多留,转身出了药铺门。
从镇上回来,姜爱国没回家,绕去了村后。日头偏西了。
秦曼薇坐在块干净石头上,捧着书在看。
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是姜爱国,眼睛亮了下,脸颊也热了,赶紧站起来,手指捏紧了书角。
“爱国哥。”
“嗯。”姜爱国走到她旁边石头上坐下。
两个人没说话,旁边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
姜爱国先开了口。
“你……哪天去?”他的声音低。
秦曼薇抬起头看着他:“后天。托人买好票了,去省城的车。”
“这么快……”姜爱国喉结动了动。
“嗯,学校去得早。”秦曼薇声音很小,“去省城远,要早点动身。”
她说完话,头又低了下去。
“曼薇。”他又叫她。
“嗯?”秦曼薇抬眼看他,眼里是询问。
“明天你下了工,还来这儿。”姜爱国看着她,“我有话跟你说。”
秦曼薇点点头:“好。”
秦曼薇推开自家院门,脚步有点沉。
院里没声,她爹秦老中医坐在堂屋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捏着旱烟杆,烟锅是空的,眉头皱着,烟杆头一下下磕着鞋底。
“爹。”秦曼薇走过去,喊了一声。
秦老中医抬头,看见是女儿,脸上的褶子没松开,嘴角扯了扯。“回了?”
“嗯。”秦曼薇挨着他坐下,“爹,你这是咋了?脸拉这么长。”
秦老中医放下烟杆,出了口气。“还能为啥,铺子里的事。”
他抬手往镇子那边指了指。“这年头……人饭都吃不饱,谁还有钱看病抓药?铺子这个月,开门有客的日子,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秦曼薇搁在膝盖上的手蜷了蜷。“那……爹,咋办?”
秦老中医又拿起烟杆,在手里来回捻着。
“咋办?硬挺着也不是法子。家里粮也快见底了……”
他停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我寻思着……这铺子,怕是开不下去了。”
秦曼薇肩膀塌了些,没接话。
“爹……铺子开了多少年了……”她声音有点干。
“是啊,几十年了。”秦老中医眼里光暗了暗,“可光靠想顶不了饿。前阵子,镇上张记药铺,不是也盘给人家了?说是顶不住了,找了人接手。”
他看着女儿,“曼薇,爹知道你舍不得,爹也舍不得。可现在这日子,真是没法子。我想着,看能不能找个下家,把铺子盘了,换点钱粮,让家里人把这冬熬过去。”
秦曼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好一会儿才闷声说:“爹,我晓得了。听您的。”
秦老中医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