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国没再推辞,他把嘴里的红薯咽下去。
姜小婉的背影消失在土路拐角。
姜爱国把剩下的半个红薯吃完,扛起锄头往家走。
天色擦黑,他回到自家院子。院里没声响,灶房那边传来“呼呼”的风箱声。
“娘,我回来了。”
张荣淑从灶房门口探出身子,脸上的纹路挤在一起:“爱国,赶紧洗手准备吃饭。你爹那个堂弟,大山来了。”
姜爱国脚步停了一下。姜大山?他记得这个人,是爹那一辈的兄弟,家里穷,有个儿子叫姜卫国,跟自己年纪相仿。
他走进堂屋。屋里光线暗,一个男人穿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袄,缩在小板凳上,头发花白,脸上的褶子堆着,手里捧着个空了的粗瓷碗。
正是姜大山。
姜大柱坐在炕边,手按着胸口,眉头锁着,低低咳了几声,脸没什么血色。
“大山叔。”姜爱国出声喊道。
姜大山猛地抬起头,脸上扯出一个笑,看着比不笑还难受:“爱国回来了啊。”
姜大柱又咳了两声,喘了口气,看着姜爱国:“你大山叔……他找我……有点事要商量。”
姜爱国没接话,只是看着姜大山。
姜大山搓着手,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低声说:“爱国,大柱哥……是这么个事。我家卫国……要娶媳妇了。”
“娶媳妇是好事啊。”姜爱国淡淡地说。
“是好事,是好事……”姜大山连连点头,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可……可这手头……紧巴得很。女方那边……要二十块钱彩礼。我这……东拼西凑,还差着一大截……”
他抬眼看了看姜大柱,又飞快低下头:“我想着……跟大柱哥……先挪腾二十块……等秋后……不,等明年,明年开春,指定还上!”
姜大柱又咳嗽起来,半晌才缓过气,声音沙哑:“大山呐,不是哥不帮你……实在是……家里这光景,你也知道……”
张荣淑端着一盆稀可见底的野菜糊糊走进来,听到这话,眼圈也红了,放下盆就抹眼泪:“他大山兄弟,你别怪你哥……咱家……是真拿不出啊……”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沉到了底。
姜大山佝偻着背,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着。
姜爱国看着这一幕,心里清楚,爹娘说的是实话。要不是他偷偷弄了粮食,打猎换钱,又盘下药铺,家里现在恐怕比姜大山家好不了多少。
他想起了上一世,姜大山一家后来好像过得更惨了,姜卫国也一直没能娶上媳妇。
他又想起姜大山这个人,老实巴交,爹跟他说过年轻时对爹确实不错。
当年爹娶娘的时候,家里穷,姜大山硬是把自己攒了好久的五块钱塞给了爹。
那时候的五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这份情,得还。
姜爱国没说话,转身进了自己那屋。
张荣淑和姜大柱都愣住了,以为姜爱国是不想管这事。
姜大山更是面如死灰,站起身就想走:“大柱哥,嫂子,我……我再想想法子……”
“大山叔,你等等。”姜爱国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片刻后,他拿着一个小布包走了出来,直接塞到张荣淑手里,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娘,这里有二十块钱。”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荣淑捏着那沉甸甸的布包,手有点抖:“爱国,这……这钱哪来的?”
“前阵子进山,挖了点东西换的。”姜爱国随口胡诌了一句,然后转向姜大山,“大山叔,这钱你拿去,给卫国哥娶媳妇用。”
他又看着姜大柱:“爹,当年大山叔帮过咱家,这钱,就当是咱们家攒下来,还当年那份情。”
姜大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看向姜大山,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姜大山呆呆地看着张荣淑手里的布包,又看看姜爱国,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爱国……大柱哥……我……我……”
他“扑通”一声就要跪下。
姜爱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大山叔,使不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拿着钱去办事吧,别耽误了卫国哥的婚事。”
张荣淑也反应过来,把布包塞到姜大山怀里:“他兄弟,快收好!爱国说得对,都是一家人!当年你那五块钱,我们一直记着呢!”
姜大山抱着那个布包,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冲着姜爱国和姜大柱、张荣淑点头。
“是……是同村的江家闺女,叫江书瑶。”姜大山缓了口气,说起这门亲事,脸上总算有了点喜色,“俩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好。书瑶那闺女……念过书,高中毕业呢!”
“高中毕业?”张荣淑有些惊讶,“那可是文化人啊!”
“可不是嘛!”姜大山脸上带着自豪,“就是……她爹娘一开始……嫌咱家穷……不太乐意。这回……有了这二十块钱,她爹娘应该能松口。唉,她家也不容易,书瑶底下还有个弟弟,小三岁,也等着钱娶媳妇呢……”
姜爱国听着,心里了然。
姜大山又坐了一会儿,千恩万谢地走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姜大柱靠在炕头,看着姜爱国,眼神复杂:“爱国……这钱……”
“爹,你就别问了。”姜爱国打断他,“钱是正道来的。你顾好自己身子就行。”
张荣淑把野菜糊糊端到炕桌上:“吃饭吧。大山的儿子能娶上媳妇,也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姜爱国拿起碗,默默喝着糊糊。二十块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姜大山家来说,是天大的恩情。
他想到姜卫国和那个叫江书瑶的姑娘。
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里,算是一段难得的缘分。
是不知道,这份缘分,能不能抵得过日后的艰难岁月。
姜卫国的婚礼就在三天后办了。
姜大山揣着那二十块钱,走路时后背都直了不少。
听说江家那边收了钱,话也好听了。
婚事那天,姜爱国也过去帮忙。
姜家老宅子里黑压压挤满了人,院子里也站了不少,说话声嗡嗡的。
姜卫国穿着件蓝布褂子,虽然旧,但看得出是拿水好好浆洗过的,领口都硬挺着。他胸口别着块红布叠的花,脸膛有点红,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卫国!傻站着干啥?去给你叔倒碗水!”有人喊他。
他“哎”了一声,赶紧去拿桌上的水碗。
新娘子江书瑶被几个年轻姑娘围在里屋炕边坐着,也换了身红衣裳,料子看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