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天,村里开始有人饿肚子。
先是老人,然后是孩子……
他记得秦家村那边,饿死了好几口人。
金溪村虽然靠山,能找到些吃的,但也死了两个实在熬不住的老人。
他必须囤积粮食,越多越好。
不仅是为了自家人,或许……或许还能帮到别人。
比如秦家村那个叫秦曼薇的姑娘。
他脑海里闪过那个清丽的身影。
“爱国,你咋了?想啥呢?”张荣淑看他拿着碗发呆,问道。
“没啥。”姜爱国回过神,几口喝完碗里的粥,“娘,爹的药酒用完了,我过两天再去趟镇上,顺便看看能不能再买点粗粮回来。”
“买粗粮?”张荣淑皱起眉,“哪还有卖粮的地方?供销社都限购呢。”
“我托人问问。”姜爱国含糊道,“总得想想办法,爹的身体需要养,小宝也在长个子。”
张荣淑没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年景不好,能省就省点吧。”
姜爱国没说话。
光靠省,是熬不过接下来的几年的。
上工的时候他想着两天的时间太久了,还是下了工就去趟老刀那里问问。
两人最近混的很熟,也不用非得清晨去交易了。
中午下了工,姜爱国回屋,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买药铺剩下的钱,还有上次进山挖药材换来的钱,凑在一起,数目不算小,但也沉甸甸的。
他把钱仔细贴身放好,又找了件不打眼的旧衣服换上,跟张荣淑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
他没走大路,而是抄了条村后的小路,脚步很快。
到了镇上,他熟门熟路地拐进几条偏僻的巷子。
巷子越走越深,两边的土墙斑驳脱落,地上坑坑洼洼。
最后,他在一个不起眼的窄门前停下,左右看了看,没人,才抬手敲了几下。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褶子的脸,眼睛很小,透着精明和警惕。
“谁啊?”
“刀哥,是我。”姜爱国压低声音。
门缝拉大了些,那人看清是姜爱国,侧身让他进来,又迅速把门关上插好。
院子不大,堆着些杂物,一股子霉味。
屋里光线昏暗,一个穿着黑色褂子的中年男人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两个铁核桃,转得咔咔响。他就是老刀。
“坐。”老刀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矮凳。
姜爱国没坐,开门见山:“刀哥,弄点粮。”
老刀转核桃的手停了一下,眯起眼看他:“粮?现在这光景,粮可比金子都精贵。”
“我知道。”姜爱国点头,“价钱好说。”
老刀重新转动核桃,慢悠悠道:“不是价钱的事。风声紧。查出来,脑袋都要搬家。”
姜爱国从怀里掏出那个布包,放在桌上,推过去。
“刀哥,帮个忙。救命的。”
老刀瞥了一眼那鼓鼓囊囊的布包,没动:“你要多少?”
“五百斤。粗粮就行。”
老刀吸了口凉气,停下转核桃的手,盯着姜爱国:“五百斤?你小子,胃口不小啊。你囤这么多粮干啥?”
“家里人多,冬天难熬。”姜爱国简单回道。
老刀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行。不过价钱……得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毛一斤?”姜爱国皱眉。市价比这低不少。
老刀冷笑一声:“市价?市价你能买到五百斤?现在黑市上,有钱都找不到门路。三毛五,少一分都不行。还得是现钱。”
“行。”姜爱国点了头,“什么时候能拿到?”
老刀拿起布包掂了掂,随手扔进旁边的柜子里,也没数。
“三天后,子时,西面的树林口。”老刀交代完,摆摆手,“走吧。”
姜爱国没多停留,转身出了门。
巷子里依旧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三天后的深夜,月黑风高。
姜爱国借了队里拉货的板车,悄悄摸到镇子西郊的破窑洞。
他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两个人影推着一辆独轮车,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车上盖着厚厚的草席。
是老刀手下的人。
双方没说话,验了货,是几大麻袋的红薯干和玉米面。
姜爱国把麻袋一个个搬上板车,很沉。
他把钱货两清的尾款给了对方,推着沉重的板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十几里山路,他一个人,推着几百斤粮食,天快亮的时候才摸回村子附近。
他没直接回家,而是把板车推进了之前藏药材的那个山洞。
家里有个小地窖,是早年挖的,用来冬天储存红薯白菜,不大,但藏这几百斤粮食足够了。
他把粮食分批扛回家,趁着夜色,悄悄搬进地窖,又用柴草和杂物把地窖口伪装好。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他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躺在炕上,他却睡不着。
脑子里想着事。粮食有了着落,心里踏实了一半。
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姜小婉家。
她爹当时给的两块钱,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姜小婉家成分不好,她爹又干不了重活,她娘身体也弱,家里还有个弟弟,日子过得比村里大多数人家都紧巴。
上次他受伤,姜小婉偷偷送来的那碗加了糖的鸡蛋羹,他现在还记得那点甜味。
他从炕上爬起来,走到地窖口,揭开伪装,下去扛了一小袋粮食上来,大约有十来斤,主要是红薯干,掺了点玉米面。
他把袋子扛在肩上,借着微弱的晨光,绕到村子另一头,来到姜小婉家低矮的土坯房外。
院门虚掩着。
他推开门,把粮食袋子轻轻放在院子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柴火垛旁边,用几根干柴稍微盖了盖。
他没进去,也没出声,放下东西就转身离开了。
刚走没多远,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姜小婉是被院子里的轻微响动惊醒的。
她披着衣服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柴火垛旁边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以及刚走出去的姜爱国。
她愣了一下,走过去,拨开上面的干柴,看到里面的红薯干和玉米面,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爹生着病,家里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像样的粮食了。
她看见是谁送来的。
她抱起那个不算重但意义非凡的粮食袋子,眼泪滴在粗糙的麻布上,心里又酸又暖。
第二天,姜爱国在地头干活的时候,姜小婉低着头,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到他跟前。
碗里是两个蒸得黄澄澄的红薯。
“爱国哥……”她声音细细的,带着点哽咽,“这个……给你……”
姜爱国接过碗,看着她红肿的眼睛。
“谢了。”他拿起一个红薯,掰了一半递给她,“一起吃。”
姜小婉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