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连滚带爬地跑远了,仓库里只剩下姜爱国和六指叔,还有地上躺着的几个哼哼唧唧的家伙。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一丝血腥味。
六指叔走到姜爱国身边,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扫,又看了看地上那半块砖头。
“后生,手挺黑。”他声音还是那么沙哑,听不出是夸是贬。
姜爱国把砖头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六指叔没接这话,走到麻袋跟前,用脚踢了踢。
“这批货,你验得准,也守得住。”
他顿了顿,看向姜爱国,“以后你要是还要货,提前三天说,我尽量给你弄。价钱…看在你今天出力的份上,下次给你个实诚价。”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声音更低了些:“这批货,是从一个老药商手里漏出来的,那老家伙最近栽了跟头,货才散出来。你自己留点神,别让人顺着藤摸到你。”
姜爱国点点头:“谢六指叔提醒。”
他没耽搁,蹲下身,把剩下的几个麻袋都解开,快速翻检。
他的手很快,抓起一把药材,闻闻、看看、掰开,好的留下,不对劲的扔到一边。
“这灵芝是桐木刻的,上了色。”
“这包川贝里掺了土贝母,样子像,药效差远了。”
“这几捆当归倒是真的,可惜受了潮,有点霉味,得赶紧处理。”
他一边分拣,一边嘴里念叨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六指叔听。
没多大功夫,就把几个麻袋里的东西过了一遍。
真正有价值的,就是他先前揣进怀里的那几支野山参,还有一些成色不错的川贝、黄芪,以及几样还算地道的药材。
剩下的,不是假货,就是炮制坏了的次品,还有一堆根本不是药材的烂草根。
他站起身,指着挑出来的一小堆好货:“六指叔,货我收了。就这些,按咱们说好的价钱算。”
他又指了指旁边那一大堆垃圾:“这些,成色太差,还有假的,我就不要了。”
“你要是嫌碍事,我按最低的价给你捎带着处理了,拿回去当个样子也行。”
六指叔看着姜爱国挑出来的东西,再看看被他弃之如敝履的那一大堆,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对这后生的眼力又高看了一眼。
“行。就按你说的办。”他点了下头,“下次联系,还是找老刀带话。”
姜爱国把挑出来的好药材仔细打包,又把那些次品和假货象征性地装了小半个麻袋。
付了钱,扛起两个麻袋,跟六指叔招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废弃仓库。
天色已经擦黑,他雇了辆驴车,连夜赶回镇上。
到了药铺后院,张伯听到动静出来,看见姜爱国扛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赶紧上前搭手。
“东家,您回来了!这…这是…”
等进了屋,姜爱国把麻袋放下,解开那个装好货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拿出用油纸层层包裹的那几支野山参。
昏黄的油灯下,那几支人参形态饱满,芦头清晰,须根密布,透着一股子老物件才有的沉稳气息。
张伯凑近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拿着人参的手都开始哆嗦,最后“噗通”一声差点给姜爱国跪下。
“东家!这…这是野山参!看这品相,少说也得几十年了!我的老天爷啊!您…您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神仙宝贝啊!”
他声音都变了调,激动得脸红脖子粗,看姜爱国的眼神,已经不是敬佩了,简直像是在看神仙。
姜爱国扶住他:“张伯,起来说话。就是运气好,碰上了。”
他拿起其中一支芦碗最大、参须最长、品相最好的野山参,递给张伯:“这支留着,咱们配上库里最好的鹿茸、当归,再加几味秘药,炮制一批真正能吊命、大补元气的药丸子。”
“就叫‘姜记回元丹’,以后就是咱们铺子的镇店之宝,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出手。”
“欸!欸!东家放心!俺一定小心伺候着!”张伯捧着那支参,跟捧着祖宗牌位似的,连连点头。
有了这批珍稀药材打底,姜记药铺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
特别是“特效风湿药酒”和“强力止咳散”,因为用料足、炮制得法,效果确实比别家药铺的好上一大截。
一传十,十传百,不光是镇上的人,连附近红旗公社、前进公社好几个村子的人都慕名而来。
药铺门口天天跟赶集似的,柜台前挤满了人,张伯忙得像个陀螺,
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这番景象,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不是滋味了。
孙涛看着姜记药铺门口车水马龙,听着乡亲们一口一个“姜神医”、“姜老板”地夸赞,心里那股子酸水直往上冒。
他不信邪,特意在药铺附近转悠了好几天,偷偷观察。
他发现,姜爱国大多数时候并不亲自给人看病,来了人,要么直接给个写好名字的药包,要么就问两句“哪儿不舒服”、“几天了”。
然后就让张伯去抓药,很少见他正儿八经地给人搭脉、看舌苔,更别说讲什么子午流注、阴阳五行了。
再想想姜爱国的年纪,二十出头,能懂多少医术?
怕不是走了狗屎运,从哪里弄来几个偏方,再加上会认几样草药,就在这儿装神弄鬼吧?
孙涛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姜爱国那“神医”的名头,肯定是吹出来的,内里就是个空架子!
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找到破绽了!只要当众戳穿他根本不懂医术的真面目,看他还怎么在镇上立足!
这天,药铺里照常忙碌。
张伯在柜台后头称药、包药,姜爱国则在里间指导他炮制新收来的那批药材,特别是那几支野山参,正按照古法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准备择日制成“回元丹”。
孙涛在外面转了两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镇西头的老光棍,钱老五。
这钱老五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最近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面色蜡黄,找赤脚医生看了几次,时好时坏,一直没断根。
孙涛提了点东西找到钱老五家,添油加醋地把姜记药铺吹得神乎其神,然后压低声音说:“老钱哥,你这病拖着也不是事儿。”
"我带你去姜记药铺看看,就说镇卫生所都看不好,指名要姜神医给你瞧。你到时候就装得难受点,多问他几句病情,让他给你好好说道说道。事成之后,我给你这个数的好处!”
他比了个手势。
钱老五一听有好处拿,病好像都轻了三分,立马点头答应:“行!孙会计,都听你的!”
孙涛又特意嘱咐:“记住,就说你这病邪乎得很,别人看不懂,非要姜爱国亲自给你望闻问切,讲出个道道来!”
算着药铺人最多的时候,孙涛搀扶着故意装得脚步虚浮、哼哼唧唧的钱老五,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姜记药铺门口。
还没进门,孙涛就扯着嗓子嚷嚷起来,生怕别人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