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涛家里。
孙涛把炕席底下、破瓦罐里最后几个钢镚儿都摸了出来，加上找几家亲戚磨破嘴皮子借来的，总算凑够了五十块钱，拿块旧手绢仔细包好。
夜里，他摸黑去了尹光亮家。
尹光亮家的灯还亮着，门虚掩着。
孙涛左右看看没人，闪身溜了进去。
尹光亮盘腿坐在炕沿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袋，满屋子呛人的烟味。
“队长。”孙涛哈着腰，脸上挤出笑。
尹光亮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孙涛搓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手绢包着的小布包，双手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队长，上次那事……是我没弄清楚，给您添麻烦了。这点儿……您拿着喝茶。”
尹光亮眼皮撩开一条缝，扫了眼那手绢包，手没动，烟袋锅在炕沿磕了磕烟灰：“这是干啥？”
“您拿着，拿着。我孝敬您的，不多，您别嫌弃。”孙涛把手绢包又往前递了递，声音更小了，像蚊子叫，“队长，我那会计的差事……”
尹光亮伸出两个指头尖，夹起那个手绢包，在指头中间捻了捻，又放回炕上。他重新嘬起烟袋，吧嗒抽了一口，烟雾喷出来：“你那事，问了。上头说，影响还在，先搁着，过阵子看。”
孙涛脸上的笑纹不动了，喉结上下滚了滚：“队长，我往后踏踏实实干，再不敢出岔子！”
尹光亮拿烟袋锅往门外点了点，磕掉烟灰：“晓得了。这事急不来，得等机会。我心里有数。”
“哎，哎！全靠队长您费心！全靠您！”孙涛忙不迭地点头。
尹光亮朝门口摆摆手：“回吧，天黑，别让人看见。”
孙涛后退着出了门，一直退到院子外头，才直起腰，往地上“呸”地啐了一口唾沫。
他闷着头，快步走回他和白静住的土坯房。
白静坐在炕沿上，油灯光底下纳着鞋底，看孙涛一头冲进来，手里的针线“啪”扔在炕上。
“问了没？他咋说？”白静盯着他。
孙涛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瓢，抹了把嘴。
“让等着。”
“等？等到啥时候是个头？”白静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钱你不是给他了吗？咋还推三阻四的？”
“五十块钱，你以为多少？”孙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事得慢慢磨，急有啥用！”
“慢慢磨？我可等不了！”白静把纳了一半的鞋底狠狠摔在炕上，“孙涛，姜爱国上次那样对咱们，这口气我憋不住！你必须给我找回场子！”
“找场子？咋找？”孙涛瞪起眼睛，“我现在自个儿的事还没个影儿，你让我去招惹他？上回带人去他家翻，翻出个啥了？你忘了？”
“那是他藏得严实！”白静不肯罢休，“他身上准有事儿！你现在就去找尹光亮，让他再找茬！就说姜爱国思想不对头，男女关系乱搞，抓他起来！”
“抓起来？你说得倒轻巧！”孙涛从炕沿上跳下来，“白静，你长点脑子行不行？抓人得有凭据！万一捅了篓子，我这点指望都没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现在、马上就去收拾他！”白静也站了起来，“孙涛，你是不是让姜爱国给吓破胆了？你算不算个男人！”
“你……”孙涛气得手指着白静，指尖都在发抖，“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就知道瞎嚷嚷！”
“我瞎嚷嚷？孙涛，你别忘了当初要不是我……”
“闭嘴！”孙涛吼了一声，打断她的话，“这事儿我心里有谱！你少给我搅和！等我坐稳了位子，不用你催，我头一个就收拾他！”
“等你坐稳？那时候人家早跑没影了！”白静抱着胳膊冷笑，“我看你就是没那个胆！”
孙涛胸口上下起伏，瞪着白静，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懒得跟你说！”
他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哐当”一声把门带上，震得窗户纸嗡嗡响。白静一个人站在屋里，气得抬脚在地上用力跺了几下。
姜爱国这几天白天上工，下工早的时候，就和秦曼薇约在村口的小树林里学习，晚上了就进山采药。
秦曼薇果然懂很多。
从药性、功效到生长环境，她都讲得很细致。
姜爱国学得很快，他两世为人，记忆力和理解力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这天，他又采了些草药，主要是黄精和几株品相不错的茯苓。按照约定，他去了镇上的黑市。
还是那个熟悉的巷子，老刀靠在墙根底下，眯着眼睛，像是在打盹。
“刀哥。”姜爱国走过去，把背篓放下。
老刀睁开眼，看到是姜爱国，脸上露出点笑意：“来了？今天有啥好货？”
姜爱国把背篓里的黄精和茯苓拿出来。
老刀拿起一块茯苓，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抓起一把黄精在手里掂了掂，抬眼皮看了姜爱国一眼：“东西还行，比上回的干度好。”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价钱。
姜爱国没说话，点了下头。
老刀从裤兜里摸出个布袋，点了钱出来，塞给姜爱国。姜爱国接过来，也没数，直接揣进怀里。
“刀哥，这阵子还有别的门道不？”姜爱国把背篓的绳子紧了紧，随口问。
老刀左右扫了眼空荡荡的巷子口，身子往姜爱国这边靠了靠，嗓子眼里的声音压低了：“门道有，就是……手黑，扎人。”
“哦？怎么说？”姜爱国的视线落到老刀脸上。
“山里的货，除了这些草，”老刀顿住话头，又朝姜爱国跟前凑了半步，“还有更压秤的。城里大馆子，指名要，价钱这个数。”
老刀抬起一只手，五根手指头叉开，在姜爱国眼前晃了晃。
“熊掌。”
姜爱国搭在背篓绳子上的手指头蜷了一下。“熊掌？”
“一只，”老刀用指头尖在姜爱国胳膊上戳了一下，又比划那个“五”，“这个数，实打实的。”
“五百？”姜爱国声音也低了下来。
“没错！五百块！一只！”老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那玩意儿，城里吃得开的人稀罕得很。就是……山里头那畜生，撞上了就得玩命。”
姜爱国没接话，手指头在粗布裤子的缝线上慢慢划拉着。他知道山里有熊瞎子，听老辈人说过，那东西一身蛮力，一巴掌下来，碗口粗的树都能拍断。
“不好弄吧？”姜爱国问，脸上看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