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国走到大学门口，停下脚，瞅着那扇掉漆的大铁门。
他吸了口气，再慢慢呼出来，这才迈开步子，走到旁边一个开着小窗户的屋子跟前。
窗户不大，里面有个穿制服、胳膊上戴红袖章的男人，正低头瞅着一张报纸。
“同志，问个事儿。”姜爱国站在窗户外头，嗓子眼发干，声音有点哑。
那人眼皮抬了一下，从上到下扫了姜爱国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报纸，嘴里问：“啥事？”
“找你们学校的学生，叫秦曼薇。”姜爱国说出名字。
门房放下报纸，拿起桌上黑壳子电话，摇了个号码，对着话筒喊：“喂，广播室？找个学生，秦曼薇。让她到大门口来，有人找。”说完，“啪”一声挂了电话，又拿起报纸看，不搭理姜爱国了。
姜爱国站在门房外头等。
他瞅着学校里头走来走去的学生，男男女女，穿得齐整，有的抱着书，有的边走边说笑，一个个腰板挺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土布衣裳，鞋上还有泥点子。
“姜爱国？”
一个女声从不远处喊过来。
姜爱国立马抬起头。
秦曼薇穿着浅蓝色褂子，深色裤子，头发编成两条辫子，搭在胸前。
她正从学校里头一条小路上快步走过来，脸颊跑得有点红，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
她走到姜爱国跟前，瞅着他，手指头抬起来把额前头发往耳朵后头别了别：“你…你咋来了？信我收到了，没想着你这么快就来了。”
姜爱国瞅着她。几天没见，她看着更齐整了，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味儿。
他心口那儿跳了下，手在裤腿上擦了擦：“嗯，来看看你。”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走过来一个男学生。
个子高，头发抹了头油，亮亮的，穿着咔叽布学生装，脚上皮鞋擦得发光。
他走到秦曼薇旁边，眼睛在姜爱国身上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
“曼薇，这位是？”
秦曼薇脸颊热了点，赶紧说：“这是我老乡，姜爱国。爱国哥，这是我同学，孙建业。”
孙建业冲姜爱国点了下头，没多说话。
随即，他脸上带了笑，对秦曼薇说：“曼薇，图书馆新到了参考书，我给你占了座儿，咱俩一道去看看？”那口气挺熟络。
姜爱国眉头皱了下，没说话，眼睛还是看着秦曼薇。
秦曼薇脸上有点难办的样子，她看看孙建业，又看看姜爱国，然后对孙建业说：“不去了，建业，我老乡来了，我得陪陪他。”
孙建业脸上的笑收了点，不过马上又点点头：“行，那你们聊，我先过去了。”他走之前，扭头又看了姜爱国一眼，然后才转身往校园里走。
等人走远了，秦曼薇肩膀塌了点，吐了口气，对姜爱国说：“走，爱国哥，我带你进去转转。”
姜爱国跟着秦曼薇进了大学校门。
秦曼薇一边走，一边指着路两边的房子给他介绍：“那是教学楼，我们上课的地方。
那边是图书馆，里头好多好多书。还有那儿，是操场……”秦曼薇指着路两边的房子，一样一样说给姜爱国听。
姜爱国嘴里“嗯嗯”应着，眼睛不停地往四周扫，看看这儿，看看那儿，没说话。
两人走到操场边上一排长椅那儿，找了个没人坐的位置坐下。
姜爱国把肩上的布包袱取下来，打开，从里头摸出那张收拾好的兔子皮，递到秦曼薇跟前。
“这个，给你。天还没全暖，做个捂手的，垫着坐也行。”
秦曼薇伸手接过来，眼睛睁大了点。那兔子皮软乎乎的，灰白色的毛又厚又光亮，手指头在上头摸着滑溜溜的。
“呀！真好看！这毛色，这手感……”她手指头在那软和的皮毛上摸来摸去，脸颊有点红，“谢谢你，爱国哥，让你费事了。”她把兔子皮抱在胸口，翻过来掉过去地看。
两人坐着说话。秦曼薇问村里的事，问姜爱国家里人咋样了。
姜爱国挑着好的说，说姜建军好多了，能下地走了，家里日子也比前头强点，粮食不愁，他娘和小宝秀梅都好。
说了没多大会儿，秦曼薇说：“爱国哥，我带你去学校外头街上走走？省城街上比咱们县里热闹。”
姜爱国点了下头：“行。”
两人出了学校大铁门，沿着大路往前走。
省城的路面宽，也平整些，不像村里土路坑坑洼洼。
路两边都是铺子，挂着各种牌子：供销社、百货商店、五金店、粮店，啥都有。街上人来人往，骑自行车的“叮铃铃”按铃铛，偶尔还有小汽车“嘀嘀”按着喇叭开过去。
姜爱国跟着秦曼薇走，眼睛左右看着，瞅瞅商店窗户里摆的东西，又看看路边墙上贴的纸。
走到一个铺子前头，那铺子挂着牌子，“收购废旧金属”几个字挺大。他脚下一停，眼睛直直地看那牌子。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走。又走了没几步，墙上贴了张纸，写着“矿产供销”，他又站住了，盯着那张纸看。
秦曼薇瞅见姜爱国老盯着那些收铁收矿石的牌子和纸看，嘴唇动了动，没吭声，扭头继续往前走。
两人沿着街往前溜达。秦曼薇瞅见路边有个国营小饭馆，门脸不大，里头飘出点炒菜的油烟味儿。
“爱国哥，咱进去吃点东西吧？”秦曼薇侧过头问姜爱国。
姜爱国点点头：“行，听你的。”
饭馆里没几桌人。
姜爱国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冲柜台那边喊：“同志，来两碗肉丝面，再切盘红烧肉，弄个炒青菜！”
没多大会儿，服务员把两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了，碗边还冒着白气。面条上飘着几根绿葱花，底下能瞅见几条肉丝。
姜爱国拿起桌上的竹筷子，夹了一筷子面，送到嘴边呼呼吹了两下，哧溜一声吸进嘴里。
他就吃了那么几口，把筷子往桌上“啪”一放，端起印着红花的搪瓷碗，仰脖“咕咚”灌了口面汤。碗放下，他抬手拿袖子抹了把嘴，扭头看着秦曼薇，问：“曼薇，这省城开着的厂子，多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