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啃完了鸡腿，骨头扔在桌上，眼睛还盯着桌上的鸡肉和鸡蛋。
张荣淑拿了碗筷出来，“哐”一声放到张耀祖面前的桌上。
“耀祖，锅里还有饼子，要不要？”
“要！要！”张耀祖答应着，筷子又伸向那盘鸡蛋，他扭头看着旁边的姜爱国，“爱国侄子，今儿没上山？”
姜爱国夹了块土豆，没抬头：“没。”
“我听人说，你前阵子手气好得很？”张耀祖放下筷子，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小了点，“弄了不少野味吧？能耐啊！看看这鸡，这蛋，啧啧。”
“舅舅听谁说的？”姜爱国抬眼看他，“运气好碰上一两只罢了。”
“嗨，跟舅舅还藏着掖着？”张耀祖手一挥，“现在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就你们家这伙食，能没点门路？爱国，跟舅舅透个底，打猎有门路没？”
姜爱国眼皮抬了抬，又垂下去，扒拉着碗里的粥，“啥门路？起早贪黑进山呗，碰运气。”
张耀祖撇嘴，“碰运气能天天碰上？还能碰上鸡和蛋？爱国，舅舅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能不了解你？肯定有窍门！要不，教教舅舅？你看宗宗，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跑了。”
他指指旁边埋头啃鸡腿的张宗，明明是个小胖墩。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补补油水啊！你要是方便，匀舅舅点，啥都行，肉也行，蛋也行，红薯干也行。”张耀祖搓着手，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菜。
姜爱国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爱国！”张耀祖声音大了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帮帮舅舅能咋的？又不是白要你的，舅舅回头还你！”
姜爱国还是没吭声，端起碗喝粥，碗边挡住了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一直闷头吃饭的姜大柱，筷子“啪”一下撂桌上，声音沉下来，“耀祖，吃你的饭！哪来那么多话？”
“姐夫！”张耀祖声音噎了一下，他转头对着张荣淑，嘴角往下撇：“姐，你听听姐夫说的，这是啥话……”
张荣淑视线在姜大柱和张耀祖之间扫了扫，手在围裙上又搓了下，声音放低：“你姐夫就那直筒子脾气，别跟他计较。吃，快吃饭。”
她拿起筷子想往张耀祖碗里夹点啥，筷子伸到盆上空停住了，盆里的鸡肉下去了快一半，旁边盘子里的炒鸡蛋也只剩锅底那点碎渣了。
张宗没管大人说啥，埋头吃得呼哧呼哧，筷子在盆里和盘子里划拉，嘴巴塞得满满的，油蹭了半边脸。
张耀祖眼珠子左右溜了溜，脸拉长了，吸了吸鼻子，长出了一口气。
“唉，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家里头那个，最近身上不得劲。孩子又多嘴又多，都指着我一个人下地挣那点工分，队里分的粮，哪里够塞牙缝的。”他说话时，眼角余光往姜爱国那边扫。
“宗宗这小子，看着肉乎，其实都是虚的，天天喊肚子饿，想吃口带油腥的。我这不是实在没辙了嘛，才想着来你这儿串串门，看看……看看能不能……”
他话没挑明，眼睛却往桌子底下，姜爱国之前放鸡蛋和鸡肉的篮子那边瞟。
姜爱国放下碗，声音不高，正好盖过张荣淑的话头。“舅舅，我看宗宗这身板，挺结实，比村里好些小子都壮。”
张耀祖话头卡壳，脸皮抽动了一下。“壮啥？那是虚胖，看着唬人，里头缺油水……”
“缺油水，还能吃下去半只鸡？”姜爱国拿起一个饼子，递给姜秀眉，“秀眉，给，吃饼子。”
姜秀眉接过来，小声说：“谢谢哥。”
张耀祖脸上颜色变了几变，嘴张了张，没发出声。
他凳子腿在地上刮了一下，站了起来。
“姐，姐夫，这饭我看也吃完了，我们爷俩……先回了。”
张荣淑也跟着站起身：“这就走？再坐坐？”
“不坐了，不坐了，”张耀祖摆手，伸手去拽还在埋头吃的张宗，“家里头还有活儿等着呢。”
张宗被他爹拽起来，嘴里还叼着块骨头，含糊不清地嚷：“爹！我还没吃够呢！”
张耀祖瞪了他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走了！”
院门“吱呀”一声合上，外面的脚步声远了，屋里只剩下碗筷碰触的声音。
张荣淑看着桌上吃剩的骨头和菜渣，又扭头看看关上的院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你舅舅这个人……”她摇摇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姜大柱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啪”的一声。“哼，没事不登门，一来准没好事！”
他看向姜爱国：“爱国，以后离你那个舅舅远着点，他那人心眼多，别让他惦记上咱家啥。”
“我知道，爹。”姜爱国点点头，继续低头吃饭。
张荣淑收拾着碗筷，动作慢了些，脸上带着愁：“他毕竟是我弟弟……这年头，大家过得都不宽裕。”
“不宽裕就能上门来抢？”姜大柱嗓门高了些，“他儿子养得跟个猪崽子似的，咱们家小宝秀眉啥样？他瞎了？我看他就是被你惯的！”
张荣淑脸颊有点发烫，低下头不吭声了。
院门一关上，张耀祖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脸色阴沉。
他拽着张宗的胳膊往前走，劲儿使的大，张宗“哎哟”叫了一声。
“爹！你弄疼我了！”张宗甩开他的手，揉着自己的胳膊，嘴里还在抱怨，“肉都没吃够，干嘛走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张耀祖压着火，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没出息的！人家都给脸子看了，还惦记那点吃的！”
张宗跟在后面，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嘛……大姑家有好吃的，凭啥不让咱们吃……”
“你懂个屁！”张耀祖低声吼他，“那是你大姑家吗？现在是姜爱国那小子说了算！看见没？我那个锯嘴葫芦姐夫，还有你那个大姑，现在都得看那小王八羔子的脸色！”
他越想越窝火，胸口堵得慌。
张耀祖一出门，往地上“呸”地啐了一口，后槽牙咬得紧紧的。
他扭头又看了一眼姜家紧闭的院门，眼睛眯了眯，脚下的步子迈得又急又重。
“爹！爹！”张宗在后面小跑着跟上，嘴里还吧嗒着味儿，“你干啥走这么快？”
张耀祖没回头，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胸口一起一伏。
“那小王八羔子，”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弄到点吃的，尾巴翘天上去了！”
“爹，你说啥？”张宗没听清楚。
“我说！”张耀祖猛地停下脚，左右看了看，天色擦黑，村里小路上没几个人，“你那个爱国表哥！他手里指定还有东西！钱！打猎换的钱！肯定藏起来了！”
他眼神往姜家院子的方向瞟了瞟，又收回来。
他一把抓住张宗的胳膊，力气不小。
“走！跟我来！”
他拉着张宗，不走大路，专往旁边一条更黑更偏僻的小土路拐。
张宗吓了一跳，被拽得一个趔趄，使劲想往回缩手：“爹！爹！咱去哪儿啊？天都黑了！我不去！回家！我要回家！”他声音里带了哭腔，手死死拽着张耀祖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