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员同志们!今天,我们开这个学习大会,是响应公社号召,学习最新的农业技术……”孙涛开头说得挺有劲,把文件上的话搬出来念了一通。
台底下坐着的人听得东倒西歪,有几个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盹。
“……这个新技术,是专家看过的,科学!先进的,只要我们照着做,就一定能打下更多的粮食!”孙涛把嗓门提了提。
他话刚停,老王头就站起来了,嗓门挺大。
“孙会计,你说那个新技术,要用啥样的种子?咱村这沙土地多,那种子扔下去,它发芽不?”
孙涛脸上的表情卡了一下,他没想到有人问这个,低头赶紧翻手里的纸:“这个…文件上说,要因地制宜……”
“那咱这地,是哪种‘地’?咋个‘制宜’?”旁边另一个跟姜爱国聊过的汉子也站起来问,“还有,你说要多上肥,咱队里拢共就那点粪肥,够不够用?不够上哪儿找去?文件里说了没?”
“就是啊,还要深耕?家里牛都快累死了,人也没吃饱,哪有力气深耕?”
“你说的杀虫药,听都没听说过,去哪买?要花多少钱?”
问题一个接一个砸过来,全是实实在在的难题。
队长尹光亮还坐在台子边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眼皮耷拉着,也不看孙涛。
孙涛抓着那几张纸,手心里全是汗,灰溜溜地从土台子上下来了。
开会的人也散了,三三两两地往家走,边走边说。
“孙会计那张嘴是挺能说,可说的那些玩意儿,不顶饿啊。”
“念那纸上的东西有啥用!咱种地是靠力气,听他的,都得饿肚子!”
“还是王大爷他们问得对,问的都是实在事儿。”
孙涛蔫头耷脑地走在后头,听着那些话,脸烧得慌。
他回到知青点,屋里空荡荡的,也没人理他。
孙涛一屁股坐到床边上,胸口闷得难受。
他想不通,老王头那几个老农民,平日里不吭不哈的,今儿个咋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还都问到他答不上来的地方?
他脑子里转来转去,突然停住了。姜爱国!
他想起那天姜爱国拄着拐杖去镇上杂货铺的事儿。
“他娘的…赵老板那事儿……”孙涛低声骂了一句,牙咬得咯吱响。
姜爱国,你打猎厉害,你偷偷卖东西,现在还敢坏我的事?
孙涛眼神阴沉下来,嘴角往下撇着,盯着地面。 行,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孙涛从枕头底下摸出纸笔。他要写信!写举报信!举报姜爱国投机倒把,私自倒卖山货!举报他大量偷猎,破坏山林!
他心里清楚,光凭赵老板那点事,没有真凭实据,闹到公社也未必能把姜爱国怎么样。
但投机倒把和偷猎,这可是现在抓得最紧的!
只要沾上一点,就够姜爱国喝一壶的!
他没有直接的证据,不敢署自己的名字。
那就写匿名信!
写完,他吹干墨迹,小心地把信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里。
明天去镇上,悄悄把信投进邮筒。
过了没几天,队里的气氛就有点不对劲了。
队长尹光亮黑着脸,把几个队干部叫到队部嘀嘀咕咕了半天。
然后,就有人看见尹光亮背着手,往姜爱国家的方向去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就在村里传开了。
“听说了吗?队长去姜爱国家了!”
“好像是有人写信告了姜爱国,说他投机倒把,还打了很多猎物!”
“真的假的?爱国不是刚受伤吗?”
姜家。
姜爱国拄着拐杖,刚从屋里挪出来,就看见尹光亮沉着脸走进了院子。
“爱国家。”尹光亮声音不高,但带着一股官腔。
“队长,您咋来了?”姜大柱赶紧迎上去,脸上挤出点笑,心里却突突直跳。
张蓉淑也紧张地搓着手,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姜爱国扶着拐杖,慢慢走上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平静地看着尹光亮。
“队长,有啥事,进屋说吧。”姜爱国侧了侧身。
尹光亮黑着脸,人没动地方。眼珠在院里扫了一道,最后停住,直愣愣地看着姜爱国。
“爱国,有人写信到公社,举报你。”
姜大柱和张蓉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张蓉淑手脚冰凉,差点站不稳。
“举报我啥?”姜爱国问,声音还是那样,听不出波澜。
“举报你投机倒把,私自倒卖山货,还说你…大量偷猎,破坏山林资源。”尹光亮盯着姜爱国,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姜大柱急了:“队长,这…这是胡说八道!谁这么缺德诬告俺们爱国!”
张蓉淑也跟着说:“是啊队长,爱国这腿刚好点,他哪有力气去大量偷猎?再说,打点东西,那也是没办法,家里……”
“行了。”尹光亮打断他们,“我就是来问问情况。爱国,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
院子外头已经围拢了些看热闹的邻居,伸着脖子往里瞧,小声议论着。
姜爱国拄着拐杖,站得笔直。“队长,我进山打猎,这事我不否认。”
他坦然地迎着尹光亮的目光,“家里困难,孩子多,前阵子我又受了伤,需要养身体,不弄点东西填肚子,活不下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我打猎,也就是弄点野鸡兔子,偶尔碰到野猪,能打到就打,打不到也没办法。说我大量偷猎,还投机倒把,那是瞎说。“
“我打的东西,除了自家吃,就是给张伯送了点当药钱,剩下的,谁看见我拿出去卖了?谁看见我打到堆成山的东西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院里院外的人都听见了。
“就是啊,队长!”隔壁的周老汉挤了进来,“山里那野物,多得很!有时候还下山啃庄稼呢!爱国打点东西,那是为民除害!”
“对对对!”另一个邻居也帮腔,“爱国这孩子实诚,打到啥了,有时候还分给俺们一点尝尝鲜,他哪是那种投机倒把的人?”
“再说了,打猎是力气活,还得看运气,哪能说打多少就打多少?‘大量’?谁看见了?”
“我看就是有人眼红,故意使坏!”
院子外头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多是帮姜爱国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