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爱国扛着锄头,一步步往家走。太阳晒得他后背湿了一片,肩膀上包扎的地方也跟着又刺又痒。
地头那几个婆娘说的话,一句句还在他耳边响。
推开院门,“吱呀”一声。
姜小宝正蹲在墙根底下,拿个小木棍戳蚂蚁窝,嘴巴撅着,能挂个油瓶。
张荣淑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针线笸箩,低头缝着什么。
姜大柱不在院里。
“娘,我回来了。”姜爱国把锄头靠墙放好。
张荣淑抬起头,看见是他,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今天咋样?胳膊没使劲吧?”
“没事,好多了。”姜爱国应了一声,走到姜小宝跟前,蹲下,“小宝,咋一个人在这儿玩?”
姜小宝抬起头,看见是大哥,眼睛先是一亮,跟着又暗下去,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不跟狗蛋他们玩了!”
“为啥?”姜爱国问。
“他们……他们骂你!”姜小宝声音发闷,眼圈有点红,“他们说你……说你……”
他跺了跺脚,说不下去了。
姜爱国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骂我啥了?”
“就……就瞎说!”姜小宝脖子一梗,“反正我不跟他们玩了!”
姜爱国没说话,从兜里掏出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红薯干,是昨天去镇子上捎带回来的。
“拿着。”他把红薯干塞到姜小宝手里,“去,给狗蛋他们分点,跟他们说是大哥给的,让他们以后别瞎说了。”
姜小宝捏着红薯干,看看姜爱国:“可是……”
“去吧,小孩子家家的,有啥好记仇的。你不跟他们玩,一个人有啥意思。”姜爱国拍了拍他的小肩膀。
姜小宝看看手里的红薯干,又看看姜爱国,捏着红薯干跑出了院子。
姜爱国站起身,看向张荣淑:“娘,我爹呢?”
张荣淑手里的针线放下了,看着屋门方向,低声说:“屋里躺着呢。”
姜爱国脚步顿了顿,没说话,抬脚就往屋里走。
屋里光线有点暗。姜大柱靠在炕头,身上盖着条薄被子,眼睛闭着。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看见是姜爱国,想坐起来。
“爹,你躺着吧。”姜爱国走过去,在炕沿边坐下,“咋了?不舒坦?”
姜大柱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张荣淑跟着进了屋,站在旁边,看着姜大柱,眼圈有点红:“你爹他……腿又疼了。”
“腿?”姜爱国看向姜大柱盖在被子下的腿,“咋回事?不是好多了吗?”
“还不是前几天……”张荣淑声音低下去,“你爹心里头憋着事儿,觉得家里给他治腿花了那么多钱,心里过意不去,就想着多下点力,多挣点工分……”
她顿了顿,接着说:“孙涛那事儿,你爹后来知道了,气得不行,又觉得当初没早点拦着,心里头更不痛快了。这几天在地里,也不歇着,旁人歇晌了他还在那儿干,硬是把腿给累着了,有点发炎,肿了。”
姜爱国看着姜大柱那张饱经风霜、写满愁苦的脸,还有他那条刚好了没多久又开始作痛的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
上一世,爹就是因为腿伤没得到及时彻底的治疗,加上后来娘的离世,郁郁寡欢,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这一世,他花了大力气,找了最好的医生,做了手术,眼看着爹的腿一天天好起来,以为能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
没想到……
姜大柱似乎察觉到儿子的目光,勉强笑了笑,声音沙哑:“没事……老毛病了,歇两天就好。地里的活儿不能耽误……”
“爹,钱的事你别操心,我能挣。”姜爱国打断他,“你的腿要紧,必须养好。这几天就在家好好歇着,哪儿也别去,地里的活儿我干。”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姜大柱看着儿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啥,只是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张荣淑在一旁抹了抹眼角:“我去给你爹熬点消炎的草药。”
她转身出了屋。
屋里只剩下父子俩,一时无话。
姜爱国看着炕上沉默的父亲,又想起地头听到的关于孙涛的消息。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
有些账,是时候该算一算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扑扑的院墙。
阳光照在墙头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爹,你放心养着。”姜爱国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家里的事,有我。”
姜爱国从屋里出来,带上门。
院子里,姜小宝还蹲在墙角,拿着小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地面,红薯干捏在手里,也没吃。
姜爱国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咋了?红薯干不甜?”
姜小宝抬起头,嘴巴撅着,小脸皱成一团:“哥,狗蛋他们不信我!”
“不信啥?”
“不信红薯干是你给的!他们还说……”姜小宝声音低下去,带着委屈,“他们说张秀莹姐姐跟他们说了,你……你不是好人,让大家别跟你玩。”
张秀莹?
姜爱国眼睛眯了眯。
白静那个知青点的朋友。
上一世,这个张秀莹就没少在白静耳边嚼舌根,说姜家穷,说他姜爱国配不上白静,话里话外透着瞧不起。
手脚也不干净,偷偷拿过知青点的东西,还顺过家里的粮票,只是当时没人抓到实证。
现在,手都伸到小孩子这边来了?教唆村里娃子孤立小宝?
姜爱国看着姜小宝气鼓鼓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她自己手脚都不干净,还有脸说别人?”
姜小宝愣愣地看着他:“哥,你说啥?”
姜爱国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小宝,村东头周婶家,前两年丢过一个银锁。”
姜小宝想了想,点头:“记得!周婶老哭!说是给她小儿子保命的。”
“嗯。”姜爱国点点头,“那银锁,是周婶两口子求爷爷告奶奶,把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才给小儿子买的,说是找人算过,那孩子命里有坎,得用银锁压着才能平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