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些,姜爱国和狗剩混在赶早集的挑担子、推车子的人堆里,低着头,顺着王建军指点的羊肠小道,绕开了县城出口那几个荷枪实弹的哨卡。
去邻县的土路上,泥泞不堪。
走到一个山口,冷不丁前面冒出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拦路设了个临时检查站,挨个盘问过往行人。
姜爱国心头一跳,拉着狗剩,猛地钻进路边的半人高的草窠子里,伏低身子,大气不敢出。
几个民兵骂骂咧咧地搜查着,皮靴踩在烂泥里“噗嗤噗嗤”响,有两次几乎就踩到他们藏身的地方。
好不容易等那些人走远了,姜爱国才带着狗剩,从另一边坡上绕了过去,两人身上沾满了泥水和草叶。
邻县比他们那儿看着要大点,街上人也多,空气里有股子铁锈跟煤烟混合的怪味儿。
“刘记家常菜”,这名号听着普通,找起来却费劲。
狗剩仗着嘴甜,在车站、茶馆、路边摊子,跟各色人等套近乎,可问了一圈,知道这饭馆名儿的人不多,知道具体在哪儿的更是没有。
刀疤刘这人,藏得够深。
眼看天要黑了,两人又饿又乏,蹲在一个破牌楼底下。
狗剩不死心,凑到旁边几个纳凉扯闲篇的老头子跟前,递上几根烟屁股。
“几位大爷,打听个事儿,这县里有个开饭馆的刘老板,脸上有道疤,您几位晓得不?”
一个豁牙老头吸了口烟,眯着眼想了半天:“脸上有疤的刘老板?……哦,你说的是不是城南那条老街上,开那个小破饭馆的?”
“生意不咋地,人倒是凶得很。”
姜爱国精神一振。
顺着老头指的方向,他们在天擦黑的时候,总算在一条黑灯瞎火的老街上,找到了那家挂着块油腻腻招牌的“刘记家常菜”。
门脸小得可怜,里头黑乎乎的,确实不像有啥生意。
姜爱国没急着进去,拉着狗剩在街对面一个塌了半边的门洞里猫着。
一连观察了两天,摸清了饭馆开关门的时间,也看清了那个刀疤刘的大致模样。
每天晚上,饭馆最后一个客人走了,刀疤刘就会一个人在后院稀里哗啦地收拾。
周围倒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第三天傍晚,饭馆刚熄了灯,刀疤刘提着一桶泔水往后院走。
姜爱国从阴影里闪出来,挡在他面前。
刀疤刘吓了一跳,手里的桶“哐当”掉地上,泔水溅了一地。
他那张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角斜拉到下巴,眼神跟狼似的,透着股子狠劲儿和戒备。
“你找谁?”刀疤刘声音沙哑。
“刘哥,”姜爱国压低声音,“黄老板让我来的。”
刀疤刘眼皮一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围裙底下。
“韩戚要斩草除根,黄老板在里头也悬了。他让我来找你,拿一样东西。”
姜爱国盯着他的眼睛。
“我不晓得你说的啥!”
刀疤刘猛地从围裙底下抽出一把雪亮的菜刀,刀尖对着姜爱国,“小子,你是韩戚派来试探我的?”
“刘哥,当年黄老板许你金盆洗手,让你安生过日子,可他出事之后,韩戚那边可曾管过你的死活?”
姜爱国不退反进,“黄老板还说,你最黄老板还说,你最惦记的,是你老娘当年给你缝的那件打了补丁的棉袄,你一直压在箱子底,舍不得扔。”
刀疤刘握着菜刀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那件棉袄的事,除了他自己,只有黄振声醉酒后听他念叨过一回。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像是在诈他。
韩戚的无情,他这些年也算看透了。
“东西……不在我身上。”
刀疤刘的眼神松动了些,菜刀却没放下,“韩戚的人,耳目灵得很。”
就在这时,饭馆外面黑乎乎的街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声刻意压低的交谈。
“在那边!”
“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几条黑影,鬼影子似的,猛地堵住了饭馆那扇破旧的木门。
月光下,他们手里拎着的家伙泛着寒光。
“妈的!”
刀疤刘骂了一声,脸上的疤扭曲起来,眼睛里冒出凶光,“韩戚的狗崽子,来得真快!”
他二话不说,抡起菜刀就朝门口扑过去。
“刘哥,小心!”
姜爱国喊了一声,拉着狗剩往后退。
那伙人显然是冲着刀疤刘来的,见他扑出来,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家伙什儿照着刀疤刘的脑袋就招呼。
饭馆里头地方窄,桌子板凳被撞得东倒西歪。
刀疤刘也是亡命徒出身,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一时间倒也没吃亏。
狗剩个子小,钻到一张翻倒的八仙桌底下,捡起几块碎碗片,瞅准一个黑影的小腿就扔了过去。
“哎哟!”那人惨叫一声,动作慢了半拍。
姜爱国抄起一根断了的凳子腿,照着另一个黑影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
“砰!”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小子,有种!”
刀疤刘喘着粗气,背靠着墙,菜刀上已经沾了血。
外面又有人冲了进来,看样子不把刀疤刘弄死不罢休。
“刘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账本要紧!”姜爱国吼道。
刀疤刘一咬牙:“跟我来!”
他一脚踹开后厨通往后院的小门,率先钻了出去。
姜爱国和狗剩紧随其后。
后院墙不高,刀疤刘翻身上墙,姜爱国把狗剩托了上去,自己也跟着翻了过去。
墙外是一条更窄的夹弄,堆满了垃圾,臭气熏天。
“这边!”
刀疤刘在前面带路,显然对这片地形熟得很。
三个人在黑灯瞎火的巷子里七拐八绕,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
跑到一处废弃的仓库附近,刀疤刘猛地刹住脚,指着仓库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钻进去!”
仓库里一股子霉味和铁锈味。
刀疤刘靠着一堆烂麻袋,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混着血往下淌。
“妈的,韩戚这老狗,真是不给人活路!”
刀疤刘恨声道,“那账本,我没带在身上。藏在我老家院子里,一口枯井底下,用油布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