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庄的门脸敞亮,进出的人,衣裳料子都不赖。
姜爱国在门口站了站,拉了拉衣角,这才抬脚进去。
七拐八弯找到了那远亲。姜爱国把话一说。
那远亲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目光落在他手上那包袱上,顿了顿:“行,我带你去见见采办王管事。事儿成不成,得看你东西咋样,嘴皮子利不利索。”
远亲领着他见到了王管事。那管事穿着长衫,鼻子底下两撇小胡子,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
他斜了姜爱国一眼,又瞟了眼他脚边的包袱,慢悠悠地开口:“听老周说你是北方来的?带的啥稀罕物啊?”
话里头那股子瞧不上人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姜爱国不接他那话茬,把包往桌上一放,解开绳子,几张油纸包着的皮子露出来。他一张张摊开在桌上。
王管事那原本耷拉的眼皮子,一下就抬起来了,跟见了光似的。他探过身子,手指头在皮毛上捻了捻。
“哎哟!这皮子,油光水滑的,是好东西!”
他脸上那两撇胡子都翘起来了,声音也热乎不少:“兄弟,快坐,快坐!喝茶!”
姜爱国稳稳当当坐下,端起管事递过来的茶碗抿了一口。
两人这就说上价了。姜爱国来前就盘算过,这货少见,价钱不能松口。
你来我往,唾沫星子横飞,最后王管事一拍大腿,定的价比姜爱国想的还高出一截。
王管事点出厚厚一沓钱票,姜爱国接过来,手指头捻了捻,揣进怀里,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这趟险没白冒。
他没立马就走,拿着换来的钱,在城里那些铺子转悠。
买了些北边少见的洋火、的确良布料,还有些女人用的小镜子小梳子,寻思着带回去能卖个好价钱。
这南方城里头,好东西多,做买卖的路子也活泛。他边走边琢磨,脑子里又盘算开新的道道。
姜爱国在南边忙活的时候,金溪村姜家院子外头,马三爷手底下那几个混混隔三差五就晃悠。
一天,那领头的歪嘴斜眼地冲姜大柱喊:“老头儿,你家小子在外头发财,可得长点眼,别栽跟头啊!”
他们说话那调调,听着就让人心里不舒坦。
姜爱国从南边回来,一脚踏进县城,带来的那些货都没捂热乎,就托人转手卖了。
换回来的钱票塞进怀里,鼓囊囊的,他拍了拍,心里踏实了点。
他刚在县城找了个小旅店落脚,屁股还没坐热,邮局的送信员就找上门,递给他一封信。
姜爱国拆开信封,是秦曼薇的字。信上写着,她那边的事儿学完了,眼下就等着上头给个信儿,看把她分到啥地方去。
信纸翻到后头,她又写,自个儿不想让上头定死了,琢磨着能不能自个儿挑个落脚的地儿。
那字里行间,明晃晃地写着想来县城。
姜爱国捏着信纸,心口那块热乎乎的。他寻思着买卖刚有点起色,爹娘也念叨着结婚。他铺开纸,提笔就写:
“曼薇,你来县城。我在这儿,饿不着你。”
秦曼薇接到信,二话没说,学校那边也不等了,提着个旧皮箱子就上了往县城来的火车。
火车还没到点,姜爱国就早早等在月台上,脖子伸得老长,眼睛一个劲儿往出站口瞅。
汽笛一响,人呼啦啦地涌出来。
姜爱国一眼就瞅见了秦曼薇,她穿着件洗得泛白的蓝布褂子,手里拖着个皮箱子,人瞧着瘦了些。
“曼薇!”姜爱国嗓门拔高,拨开前面的人就往她那边挤。
秦曼薇抬头看见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鼻子一酸。
“爱国!”她也加快步子,皮箱子往地上一扔,人就扑到姜爱国怀里。
姜爱国两只胳膊使劲搂着她,勒得秦曼薇喘不过气。
姜爱国拉着秦曼薇的手,一路回了金溪村。
一推开院门,姜小宝“嗖”地一下蹿出来,一把抱住姜爱国的腿:
“哥!”
张蓉淑和姜大柱也从屋里出来。
“爱国回来啦!”
张蓉淑瞅见姜爱国旁边的秦曼薇,脚步顿了顿,上下打量。
“爹,娘,这是曼薇。”姜爱国咧嘴一笑。
秦曼薇脸颊热热的,低声叫了句:“叔,婶儿。”
张蓉淑拉着秦曼薇的手,细细看着,又瞅瞅姜大柱,姜大柱嘿嘿一笑,点了点头。
金溪村姜家小院,红纸剪的喜字贴上了窗棂,院门口挂了串鞭炮,没点,就是图个红火。
虽说比不上城里大户人家办喜事的排场,可那股子喜气,打老远就能闻见。
村里沾亲带故的、平日里走得近的,都过来凑热闹,道声贺喜。
张蓉淑换了件崭新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溜光,脸上笑褶子就没平过,拉着这个婶子,扯着那个大娘,嘴里不住地说。
“俺家曼薇,那可是识字的文化人,脾气又好。”
姜大柱今儿也破天荒地没叼他的老旱烟杆子,搬条板凳坐在院门口,咧着嘴乐,时不时往屋里瞅一眼,有人递上贺礼,他就憨厚地笑笑,接下来。
秦曼薇穿了身红衣裳,是姜爱国特意托人从县城扯的好布料,托村里手巧的婶子给做的。
映着脸颊,更添了几分红晕。她坐在炕沿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头微微低着。
姜小宝也换了新衣裳,在院子里撒欢儿,跟只出了笼的小鸟似的,一会儿蹿到东,一会儿蹿到西,嘴里嚷嚷:“我有嫂子喽!我有嫂子喽!”
姜爱国穿了身崭新的蓝布衣裳,洗得发白,却干净板正,人往那儿一站,就跟院里那棵老榆树似的,高大,稳当。
他站在秦曼薇旁边,眼睛里头,就只有她。
村里的长辈主持着,拜了天地,又给姜大柱和张蓉淑磕头。
“爹,娘。”
秦曼薇低着头,只听见自己细细的声音,脸颊发烫。
“哎,哎!”张蓉淑赶紧把她扶起来,眨巴了两下眼睛。
姜爱国在旁边,也跟着她,叫了一声。
院里头,七零八落摆了三四张桌子,都是村里人自个儿从家里搬来的八仙桌、长条凳。
灶间那边,村西头的王大娘正忙活着,她手艺好,办红白事儿都找她,做菜舍得放油。
姜爱国端了个豁口的大海碗,里头晃着半碗酒,他端着碗,一桌一桌走过去。
他端着碗,冲着桌边的人说:“叔,婶子,大娘,兄弟们,今儿大伙儿给面子,来喝俺家喜酒,俺心里敞亮。往后,还得多靠大伙儿照应。”